我的家乡有个美丽的湖,是北方最大的淡水湖。湖里生长着茂密的芦苇,母亲用芦苇编苇席,编了大半辈子,编织的苇席铺开来,能铺出一条很长很长的路。
每年秋季,干飘的苇缨在湖里招手的时候,母亲就撑船过去,一镰刀一镰刀地把成熟的芦苇割下来,一船船运到家中。屋前屋后,就有了一个个硕大的芦苇垛。母亲用这些芦苇,常年不断地编苇席。母亲先将粗细均匀、色泽好、苇质柔韧一致的芦苇,一根根挑选出来,一捆捆放在院子里,然后破篾片。破篾片又叫揭苇,即用苇穿子,将一整根芦苇劈开为2-5片。揭出的芦苇篾片粗细须均匀,编织出的苇席才平整。下一个步骤,就把破开的苇篾片,洒上水浸泡。母亲总是头天晚上浸水,第二天披着熹微的晨光起来碾压。将充分浸水的苇篾片,铺在硬而平整的地面上,用苇磙来回压,直到压得像皮子一样。接下来就是投苇了,投苇即分苇,按苇篾的长短分“头苇”、“二苇”、“三苇”、“短苇”,分别成捆。编席时,不同的苇篾编织不同的部位。
准备工作做好后,就开始编席了。那个时候,编织的苇席,主要是农村用来铺炕、晒粮食、盖垛遮雨。麦收季节,还可用苇席做粮囤,储存粮食。整片苇席分3个部分:席花、大纹、边花。席花式样多,非常讲究。最常见的是炕席花(双纹)、三纹席花、人字席花、十字席花、三角席花、胡椒眼席花。每种席花,母亲都是熟手。编织苇席,有踩角、织席心、收边3个步骤。踩角起头用5根苇篾,编织时苇篾一根是根,另一根是捎,根捎轮换交替使用;不同的花纹,织席心采用不同的方法:有挑一压一法、挑二压二法、隔二挑一压一法、挑二压三再抬四法;收边又叫窝边、撬边,是苇席编织中最后的一道工序。收边后,压平,苇席就成了。
编苇席时要用到五尺、苇穿子、拉子、苇锊子、苇创子、苇磙、撬席刀子,这些必备的编席工具各有所用,母亲整天与它们打交道。选料、破篾片、碾压、分苇、编织,左手抬,右手压,母亲用灵巧的手指,将一根根苇篾片编织成席,周而复始地重复着这样的步骤。尽管繁琐,却不厌其烦。
记忆里,母亲天天都在编苇席,天天做着一样的事。父亲在异地的一所学校教书,编席的全过程,母亲一个人快乐地承担下来。自己下湖割苇子,自己选料和编织。湖水向堤岸涌着浪花,湖畔的村庄自然而宁和。清新的院子里,母亲不是碾压苇篾片,就是在分苇,更多的时候是蹲下来编苇席,苇篾片在母亲的手指间不停地穿飞。手指划破了,就缠个小布条,有时还被苇磙压疼了脚。
那次母亲去舅舅家,二十多里的路程,步行回来后,连口气也没喘,又去编席了。年滚着年,月滚着月,天滚着天。一个个数不清的早晨和黄昏,一个个寒来暑往春去秋来,母亲都在快乐的编织中过年月。母亲没出过远门,也做不了什么大事,在微不足道的编织中过了大半生。
说实话,编苇席收入微薄,一片苇席换不了几个钱。仅靠编苇席,家境也改变不了多少。但母亲依然不舍席缘,一如既往地辛勤劳作和编织,和众多湖区妇女一样,始终在苇席的编织中,充盈着激情和快乐。
孙犁在《荷花淀》中描写道:“皎洁的月光下,破好的苇眉子潮润润的,女人坐在院子里,手指上缠绞着柔滑修长的苇眉子。不久,她的身子下面就编成了一大片。她像坐在一片洁白的雪地上,也像坐在一片洁白的云彩上。”
每每念及这段话,我就仿佛看到了母亲的影子在晃动。
十日谈
乡野之歌
黄家坝是很多人的乐园,请看明日本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