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为了分担母亲的辛苦,常常天不亮就去菜场排队买菜了。
黎明时分,天还未明,我窸窸窣窣地起床,朦朦胧胧的,拎着篮子出了家门,空中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弄堂里的路灯都还亮着,幽暗的天幕上,弯弯的月儿浅浅淡淡地斜挂着,稀稀疏疏的几颗星星像是带着一丝倦意。
长支菜场从秀水路到曹家渡长宁支路口,依次有断断续续的菜摊、禽蛋摊、肉摊、水产摊、豆制品摊、咸菜摊和酱菜摊。熙熙攘攘的菜场早已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吆喝声此起彼伏。近郊农民裤脚管卷至膝盖踏着“吱吱嘎嘎”的拖车,将新鲜蔬菜送到菜摊上。肉摊上的营业员在砧板上“乒乒乓乓”挥舞着寒气四射的斩肉刀;卖菜阿姨戴着饭单、袖套,在竹爿的牌子上写着价格。上海人一直习惯把长年累月忙忙碌碌的菜场营业员称为“半夜夫妻”,他们每天很早到菜场,且是风雨无阻。
急冲冲赶到菜摊前,已有一长串“排队者”,破篮子、小凳子、砖头、石头、一捆草绳充当着排队人,上面写着数字,记下自己的号头,这样“排队人”可以再到别的摊头上去摆篮头,有时会在二、三个摊位上来回照应着,一到开秤,往往是这边刚买好菜,就立即赶到另一摊位,乐此不疲。
母亲隔夜会关照买些什么,我都会记在纸条上,什么菜,买什么价钿的:豆制品买油豆腐还是油面筋;嫩豆腐还是老豆腐……母亲让我见到卖菜的阿姨嘴巴要甜点,阿姨长阿姨短要叫个不停,碰到和气点的阿姨也会多卖一点青菜给我,也有阿姨,板着脸:“小鬼,嘴巴介花。”一口拒绝。
我经常是买了这个摊头的蔬菜便直奔另一个摊位,看到早先放的破篮子还在队伍中,便迅速拎起篮子排进队伍,有时去晚了,队排到了我人却未到,后面的人客气点的,把我的篮头放在菜摊旁,碰到有的人一脚把篮头踢得老远。有时候去晚了,没有买到带鱼、黄鱼,只好买几条少人问津的橡皮鱼和马鲛鱼,既不用排队也不用票子,回去“交差”免不了要被母亲奚落一番。
母亲还教会我如何挑菜:卷心菜不挑松垮垮的,番茄不要“歪瓜裂枣”的;挑荠菜、塌棵菜根部的烂泥要抖掉;买了带鱼不要去刮鱼鳞,免得被剪去头尾,我还偷偷学会了买菜大妈的动作,剥去黄芽菜的烂叶、青菜的黄叶,抠掉白萝卜的泥巴,挖掉冬瓜的瓤和籽,咸菜要绞掉点水,剥掉几瓣冬笋壳。有时也会被营业员看到,轻则训斥一顿,重则她会把你剥掉的笋壳、烂叶、黄叶连同菜一起卖给你。
时间久了,买菜也掌握了不少“门槛”,知道菜的搭配了。毛豆炒茭白,冬瓜番茄紫菜海蜒汤,鸡毛菜蛋汤,蒸茄子,油面筋塞肉。看到盆菜摊的阿姨在搭配菜便暗暗记在心头,加上母亲的不时指点,我渐渐不用母亲下达买菜指令了。冬天,买回的老豆腐,摊在木板上放到自家屋顶速冻,到了晚上成了冻豆腐了,放到锅中一煎,喷喷香。夏天,我会把家里吃完的西瓜皮收集起来,洗净,去掉绿皮,切成细丝,拌上酱油麻油,吃上去有点脆有点韧,是难得的早上泡饭酱菜。
菜场买菜也会碰到同学,如果我买的是一篮子的青菜,看到人家篮子里鱼肉什么的,我会避开同学,低着头挤入茫茫人群中;如果我篮子里有肉有鱼,我就会感觉很好,碰到同学会主动迎上去打招呼。
菜场买菜为了“插队”而大打出手也司空见惯,男的肉搏战,女的拉扯头发,直到“纠察”赶来劝开。中学时,我也曾劝过架,结果遭到一记冷拳,额头上留下一个“青皮蛋”,买菜阿姨便对我怜惜同情,菜秤的“尾巴”会翘起来。
拍好买菜阿姨的“马屁”有时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送菜的农民菜框没有放到位,称菜的阿姨很麻烦,我会过去把菜框拉到柜台前,菜框很重,看到我用尽吃奶的力气在拉。一会儿称菜,她会给我两个人的买菜额度,令我次日早上可以少上一次菜场,多睡一个懒觉。所以在菜摊上,小小年纪的我,一直想着多帮帮人,也换得更多的优惠。
生活往往是琐碎不堪的,有时甚至如一杯苦酒,但若把这杯酒饮尽,不难发现苦涩的背后也有甘甜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