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多年前,上海的中小学还处在一期课改阶段,出生在国外的小外甥女被送回国内学汉语,用的是S版的语文教材。其低年级有篇短课文,叙述的是一只小羊,努力爬向山顶,要去吃那上面的草。
课文写道:“羊累了,爬不动了。但是它想:我不怕累,山有多高,我爬多高。爬着爬着,羊更累了,更爬不动了。但是它想,我不怕累。山有多高,我爬多高。羊继续往山顶上爬。”经过这样两次的反复描写,课文是以没有交代结果的省略号结束的。不过,附录在课文后面的思考练习题,却有一道题在问,羊爬山的结果,“有没有吃到山顶上的草?”我外甥女预习到这篇课文时,就来询问我这个问题。我看了课文后,说这很难说。小外甥女瞪大眼睛问:“为什么呀?”我就说,“你自己去好好想各种情况。”不一会,她说她想出来,我让她说来听听。她就说,小羊爬到山上,如果山顶上没草,不是吃不到草吗?或者,另一面的山坡上有大批的羊上来,把草先吃完了,自己不是也吃不到了吗?甚至如果来了狼,不但吃不到草,说不定自己还要被狼吃了呢。“总之,只有这些意外都不存在,那么这么死劲爬的结果,小羊才会吃到山顶上的草。这就是舅舅说的很难说吧?”我点点头,认同了小外甥女的说法。
第二天外甥女去上课时,语文课上发生的一幕,出乎我的意料。
据说,读完课文,当语文老师抛出羊有没有吃到山顶上草的问题时,我小外甥女的手举得特别高。语文老师就让她站起来回答。想不到她的回答是:“很难说!”语文老师虽然听了一愣,不过还是带着微笑问,“这有什么难说的呢?”于是,我那小外甥女把经我提示而想出的一套理由背书一样地在课堂上背了一遍。这时,语文老师笑不出来了。严肃地让她不要胡思乱想,要好好想好好回答。我小外甥女说:“我就是好好想才想出来的呀。”最后老师批评她不要顶嘴,把头转向其他同学,发现有一个男生,高举着手,嘴里念念有词,好像有不同的答案。老师就问他:“你是不是知道结果,羊吃到了草吧?那你就告诉她,你是怎么知道的。”男同学站起来自信满满地说:“我就知道羊能吃到山顶上的草,因为我从课文旁边那幅图上看到,羊已经到山顶了,山顶上有草,附近也没有其他羊,更没有狼。”老师如释重负,说:“对呀,羊已经到山顶了。”然后转向我外甥女说:“你现在明白结果了吧?这结果不难说吧?”可我外甥女好胜心太强,与那位男生较起真了,说:“那图上画着的山坡也是有草的,羊干吗非要爬到山顶上去吃草呢?”男生回答不上来,老师好像也没有现成的答案,就让两人先坐下,说这个问题以后再讨论吧。
傍晚我去学校接外甥女时,她迫不及待地把这个问题的讨论结果告诉我,还带着点懊恼情绪说,我们讨论课文时,没想到把旁边的图一起看看。我听了大笑不已,觉得男生完全在偷换概念,而老师居然认同,实在有点匪夷所思。想到语文老师还在,就去和她交换了下意见。她的理由是,读这篇课文设定的教学目标就是要让学生明白,努力不会白费。如果羊爬了半天没吃到草,这篇文章对于孩子的鼓励意义就丧失了。“这是成功教育必需的,而且教学用书也这么规定了”,她这样说。我虽然没有和老师争辩,但心里实在不敢苟同。其实这篇课文本身没有交代结果的开放性,就为我们思考各种可能提供了依据。吃到草是成功教育,吃不到草是挫折教育,让学生知道,不是每一次努力结果都有收获,但不努力肯定没收获,这也是教育不可或缺的内容,为什么非要执着于单一的成功教育呢?老师的思维(包括编教学用书的)也太封闭了。由此让我想到,《语文》教材从一期课改到二期课改再到目前开始推行部编教材,虽然理念更为先进、考虑更为周详,而且改革的举措也非常到位,但如果使用教材的教师理念和思维方式不能同步发展,那么教育的问题仍然不会得到很大改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