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丘吉尔的演说
屋里有三个人的声音。其中一个沙哑嗓子说,他刚才背诵的文章,题目叫《我有一个梦》,作者是美国牧师马丁·路德金;还有一篇,作者是美国总统林肯。另一个嗓音问,这么长的文章都能背出来,你是怎么弄的?
沙哑嗓子就解释,这没啥稀罕,我就喜欢这些人的东西。他们都是世界巨人。
楚妮在门外轻声介绍,这个沙哑嗓子就是她的教练颜公亮。钟雨清点点头,表情严肃而凝重。这时,那沙哑嗓音又响起来——
“今晚,我要借此机会向大家发表演说,因为我们已经来到了战争的关键时刻。今天凌晨4时,希特勒已进攻并入侵俄国。既没有宣战,也没有最后通牒;德国炸弹突然在俄国城市上空雨点般地落下。一小时后,德国大使才拜见俄国外交部长,称两国已处于战争状态。”
颜公亮一背起演说词,音质就起了变化,不再沙哑低沉,而是明亮高亢起来。楚妮轻声问钟雨清:颜教练背的是什么文章?钟雨清竖起一根食指。颜公亮的声音在继续——
“我看见俄国士兵站在祖国的大门口,守卫着他们的祖先自远古以来劳作的土地……我看见纳粹的战争机器向他们碾压过来,穷凶极恶地展开了屠杀……”
颜公亮背完很长一段文字,房间里响起一片赞叹。钟楚妮终于推开门。房间里有四个小伙子,分别坐在两张双人床的下铺。兄妹俩突然出现,令他们有些惊愕。颜公亮拍着脑门说:“糟糕,我都把练球的事忘了。对不起对不起!”楚妮把钟雨清推到颜公亮跟前,说:“颜教练,这是我哥。”
钟雨清握住了颜公亮的手。刚才在门外听到颜公亮喑哑的声音,钟雨清还以为他起码有三十岁,没想到他最多也就跟自己同年——二十三四岁的样子,只是他穿着一身军装,那红色的领章帽徽把他衬映得英俊而神气。
钟雨清说:“你真了不起,丘吉尔的演说你都能倒背如流。”颜公亮有些吃惊,问:“你知道我背的是丘吉尔?”钟雨清说:“如果我没记错,你背的是丘吉尔1941年6月22日的演说。那是德国入侵苏联的日子。”
颜公亮向钟雨清跷起一个拇指。楚妮的眼神也在顷刻间变得极亮,她兴奋地看着颜公亮和钟雨清。她不懂得哥哥跟颜公亮说的是什么,但她知道他们都很了不起,都是属于那种读书万卷、无所不知的人。
钟雨清说:“不过在俄国士兵守卫土地后面,你漏了一句——他们的母亲和妻子在祈祷。
呵,是的,有时人人都要祈祷,祝愿亲人平安……不知道我记得对不对。”
那些小伙子都叫起来,惊诧的目光齐齐投向钟雨清。颜公亮随即向战友们介绍:我听人说起过钟老师,他有个绰号叫“长号”,吹奏长号达到了专业水平;他还能拍一手好照片,那张登过报的《女插秧机手》就是他拍的。颜公亮还解释了自己漏读那句话的原因:他认为丘吉尔的思路确实开阔宏大,但他的演说有时也有啰唆的地方,所以他按照自己的意思删掉了某些字句。
钟雨清点着头,内心对颜公亮愈加佩服。他觉得颜公亮不像是一个普通的军人。他想,现在部队官兵都只读毛主席语录,而颜公亮却别是一样,他背诵的是西方大人物的演说!他想,像颜公亮这样的人,适合在部队生活吗?首长不会批评他吗?
军人们邀请兄妹俩坐下聊聊。钟雨清这才知道,几年前,颜公亮是个名副其实的乒乓球高手,他差一点就打进了八一队!他业余时间还喜欢哲学和军事理论。那一年,他给军报写文章,说“中央文革”有一个领导在他们部队的讲话有问题,他还把马克思的原话拿出来跟这人的观点一一对照。后来这件事情闹大了,上面派人来调查,最后取消了颜公亮去八一队打球的资格,把他调回了老部队……
楚妮练完球,已经是深夜了,钟雨清把她送进插队的村子,再冒雪回学校。打开宿舍门时,他忽然发现门上贴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几句话,让他明天上午去校革会填写《代课教师转正登记表》。钟雨清见了狂喜,冲到雪地里又奔又叫,接着又拿起长号,对着漫天大雪,吹起《智取威虎山》中杨子荣“踏雪穿林海”的那段前奏来。
应着了“乐极生悲”这句话,钟雨清没想到,一场灾祸正悄悄向他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