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渊篇载:子张问明。子曰:“浸润之谮,肤受之愬,不行焉,可谓明也已矣。浸润之谮,肤受之愬,不行焉,可谓远也已矣。”
明,多义,子张所问似可包括明了、通晓、聪慧、贤明等义。孔子所答,如他一贯不作泛泛之论一样,只涉及其中的一个具体方面。南朝皇侃疏曰“赖明察以胜谗”,参考《荀子·解蔽》“知贤之谓明”,可判定孔子所答乃指明察。故笼统译作“明白”,具体译作“明察”,皆通。
浸润,油、水等液体洇湿、渗透物体。谮,音zèn,“怎”的第四声,义为进谗言,说别人坏话。此字在现代汉语中极难见到,均以谗字代之。浸润之谮,点点滴滴、不知不觉、时常日久的谗言。
肤受,各家理解有所不同,本文采纳宋代朱熹所言“肤受,谓肌肤所受,利害切身”。愚以为,肤受与成语“切肤之痛”的切肤相近,所受刺激、打击较为强烈。愬,音诉,诉的异体字;古文愬与谮义相近,是诉告的负面意思诬告。肤受之愬,急切迫身、尖锐犀利、易使人信的诬告。
不行,指谗言、诬告没有效果,在听者那里行不通。
远,看得远,想得深。《尚书·太甲中》曰“视远惟明”,钱穆先生说“远,明之至也”,明是远的前提和基础,远是明的更高层次。
此章译成现代汉语,大意是:子张问怎样叫做明白。孔子回答说:“像水浸润物体一样的点点滴滴的谗言,像肌肤受到刺激一样的急切犀利的诬告,在你面前都行不通,那可以说是明白了。像水浸润物体一样的点点滴滴的谗言,像肌肤受到刺激一样的急切犀利的诬告,在你面前都行不通,那可以说是有远见了。”
除了季氏篇九思章提到“视思明”,《论语》仅此一章论“明”。从孔子生动的话语中,人们可以得到一些启示。其一,自古以来就不少“浸润之谮”和“肤受之愬”,也就是进谗和诬告的小人始终存在。程度稍轻者,即一般的摇唇鼓舌,飞短流长,更是屡见不鲜。面对这种复杂的人生与社会现实,人们无需惊讶和悲叹,做好自己就是,同时有意识防备此类小人。其二,孔子的提醒具有普遍意义,而对于掌权者来说更具有特殊意义。显而易见,掌权者之“明”比一般人之“明”影响大得多,因而重要得多。其三,面对“浸润之谮”和“肤受之愬”,“不行焉”并非轻易可以达到,难在听者“不明”。于是,人们需要提高“明”的水平。而耳之听、目之视都必然传达至心,由心之思作出分析、判断,故耳聪眼亮根源在于心明。
孔子论“明”不多,但其后继者却极其重视“明”的阐发,其含义得到扩大和深化。如《中庸》曰:“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意思是说:由内心诚实而能够明白道理,叫做天性;因为明白道理而达到内心诚实,叫做后天的教化。内心诚实了就能明白道理,明白道理也会变得内心诚实。
如《大学》首句曰:“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大学,有两义,一为博学,二为相对于小学的“大人之学”,两者有相通之处。道,此处一般译作宗旨、目的。第一个明字,为动词,有使动性质,即“使彰明”,也就是发扬、弘扬之义。后一个明字,为形容词,美善之义,光明正大之义。
如《荀子·不苟》曰“公生明,偏生暗”,可知欲明必先公正无私。
至此,“明”已成为洞察一切的智慧,成为至美的道德与精神境界。明白二字,说来简单,却是人生最大课题之一。自然,各家理解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