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起,绍酒一杯蟹一对。擂姜喋醋暖阳里,拆螯啖黄秋湖上。这景致是近一二十年上海贡献给全国人民最具影响力的生活时尚。
吃大闸蟹就像一阵老也刮不停的飓风,刮到京城,刮到东北,穿过沙漠刮到新疆,也越过大海刮遍港澳台。但是就像已经生成的飓风只管吹刮,上海人是只管吃的。而把握这风向的却是上海周边跟大闸蟹这盘超级美食大局相关的生意人。
浙江绍兴的酒,江苏阳澄湖和太湖的蟹,镇江的醋,山东的姜,除了这些吃蟹的基本元素,上海人吃着蟹的时候,不知不觉被一些新鲜玩意儿附身。广东人倡导在黄酒里加红糖或者焦糖,苏州人千方百计摆出各种吃蟹的工具,最后蟹八件演变为更实用的蟹两件,宜兴人做了紫砂蟹宠,不仅里面可以放紫苏、姜末,有驱寒的料理功用,当它与蟹一起蒸时,还会遇热变色,锅里仿佛多了一只蟹,是十足十的食蟹情趣玩物。吴江或巴城的人更精,他们用快艇将人带到湖边,用最好的蟹招待来湖边吃蟹的人,再挑次一等的蟹让客人带回,制造出得天独厚的湖景心理暗示,仿佛上海人只有到湖边才能吃到最好的蟹。于是造就了奔忙于秋天高速路上的食蟹大军。今年又翻出了新花样:吃完蟹摆上一根甜芦粟。
在微温的陈年花雕里加红糖或焦糖,食蟹老饕肯定不买账,这无异于用可乐七喜兑红酒一般愚蠢。八件两件的对牙口不好的人有用,对健康人是一种麻烦。蟹宠好玩却不常有。唯有这甜芦粟,叫上海人喜出望外。
大饼油条糍饭糕,山芋米花甜芦粟,这些都是从前上海人心里不上台面的美食,尤以甜芦粟最为稀奇。因为甜芦粟店里买不到,只有偶尔在菜市场边上才有农家用脚踏车载着数量不多的甜芦粟卖。能够每年夏天定期吃到甜芦粟的人,要么家里有上海郊县的亲戚,要么有在郊县或者崇明农场插队务农的知青,他们会在农忙过后闲暇时带甜芦粟上来。吃甜芦粟特别好玩,味道像甘蔗,却不是甘蔗,皮可以自己撕,而且会割破手指。这时候只要刮下皮上的粉末涂在伤口,就能止血消炎了。我们还可以用皮做成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最简单的是将撕到秸秆结节处又不撕脱的皮倒折上去插入秸秆做成灯笼。
如今前几样都变着花样登上了餐馆的菜谱,山芋作为健康食品也身价暴涨,爆米花被产业化做成进超市的米花棒或者袋装江米茶,唯有这甜芦粟在你想吃的时候依然找不到,在你没有准备的时候仍然会遇上。比如上班途中马路牙子上会突然见到卖甜芦粟的老农。上月去崇明,寻住宿的地方,也一路见到农家宅前屋后栽种着甜芦粟。中间还有一段跟甜芦粟有关的插曲。我们在一户农家住宿。主人看我们预定了两个晚上的房间,一高兴,便去屋后一畦甜芦粟地里,砍下两根在艳阳里摇曳着秀出黑籽的甜芦粟,将挂籽的穗部截下系到屋檐下,说等明年的时候再种下,然后用刀对着秆节,一节节截断,剥去秸秆外壳,叫我们在她家门前的场地上品尝。这晚熟的甜芦粟又高又粗,典型的雅津甜高粱种(甜芦粟学名甜高粱,在中国广泛种植的就是雅津甜高粱,上海地区以晚熟品种最为典型)。吃起来比以往夏天吃到的更甜、纤维更松。我们将吃剩的皮和渣吐在场院门前的泥地路基上,然后便出去游玩。夜里归来时,因为没有路标,没有门牌号,也没有路灯,在一式的农家院落前,我们居然找不到要住宿的那一家了。后来,还是靠着手机微弱的灯光看到路基上的甜芦粟渣皮,才摸到了家门。
吃蟹后吃甜芦粟,芦粟秸秆的长纤维和清甜汁水可以帮助吃蟹人漱去口腔的蟹腥,起到利尿通气固肠胃助消化的作用。而让上海人吃甜芦粟,还平添了一份怀旧的情感。更加重要的是,甜芦粟价很廉可上海市里买不到,只有到有甜芦粟的地方吃蟹,才能享受吃完蟹啃甜芦粟的乐趣。
呵呵,谁说上海人精明?看这几日成群结队兴高采烈开着车出城去吃蟹的上海人,他们难道不是被周围一群精明人调上山的最会享受的人?欢乐只在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