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两个初见。

　　之一，世纪初的寒冬某日，浓雪沉沉的坏天气，不情不愿，被老友抓去开会，勉强延挨到最后一刻，终究还是去了。于一栋灰扑扑的老宅子里，一屋子的废人废话，听得我厌气极了。好容易忍到中场休息，苦着脸去跟老友讲可不可以先告退了，老友不许，下面你还要讲话不许早退，看我一张苦瓜脸，老友哄我一句，去外面小房间抽支烟再进来，去吧去吧。

　　便叹气去了。

　　那个小房间里，又空又冷，坐了个女子，瘦凛凛的，一条短裙，一支细烟，十分凄清的神色，独个儿在那里吸烟。彼此看见，彼此呆了一呆，我的呆，是不曾想到，如此人肉蒸腾的场景隔壁，竟有这样出尘细邈的女子。那时岁月，隆冬天气里，穿裙子出门的女子，整座城，委实数得过来。伊的呆，是为的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坐下来，还没跟伊索烟，人家已经一支递过来，大概总是看我光秃秃着双手走进来，不备烟粮的荒唐样子，这便是烟上面的知己了。一支烟的工夫，闲话了几句，竟有一点点身世之感，彼此眉目端详，竟是好感滚烫丛生。天地荒荒，这就认识了。

　　慢慢才知道，这女子，竟是未来半生里，最深邃的知交。每一次走投无路了，都是伊，抓着我逃过一劫再一劫。而伊供给我的烟粮，竟亦供了漠漠十多年。

　　至今想来，那次初见，依然清晰，一裙，一烟，一背影，以及一幅浓雪沉沉的天幕。

　　之二，是秉烛夜游的深秋夜，喧哗男女，鱼肉人生。刚定下心思，企图在清酒和黄酒里思量取舍，如此良宵，究竟要饮哪一杯方才畅肆。便感觉幽暗的馆子门口，踏进来一个妖怪，隔着万千人丛，笔直就行到身后。身边女友拖我起身，介绍你们认识云云。立起身，看见咫尺对面，立着个面无表情的深沉男人，花呢西装的领子，羞怯竖立着，脖子里乱糟糟围着暗花恣肆的凌乱围巾，两只手闲闲插在裤袋里，眼神崎岖荒疏。蓦然相见之下，便跟伊客套寒暄，一句幸会还未尘埃落定，那人垂着的双目，突然抬起，精光四射的样子，抱一抱怎么样？还没有转过脑筋来，伊已经握住我双肩，在颈子里，跟吸血鬼一般，死命一吻。人间的夜店，无奇不有，倒也无需大惊小怪，只是如此这般生死激荡灵魂出窍的初见，终究不是什么祥兆。知己N年之后，这个吸血鬼，到底还是不告而别，独自翩翩奔去了天堂。

　　后来再想起，那次初见，一遍遍地，总觉得，根本不曾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