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促成此事,中华民国总统徐世昌亲自与清皇室商量,将其永久借用。作为回报,220名八旗破落子弟成了香山慈幼院的第一批学员。
1920年10月,千人规模的香山慈幼院正式开院。开办经费主要来源于两处:政府拨出12万现洋作为建院专款,5万余元作为基金;水灾募捐余款中,拨出64万元。其中,建院花费了27万元。
除了破落八旗子弟,早期的学生主要是水灾遗孤,以及在河北地区实地走访发现的孤、贫儿。至于招收标准,“家里七八个人穿一条裤子的,是一定要收的”。此后,又陆续收留了来自全国各地的苦孩子。
建院之初,孩子们几乎人人带病,每日住院的就有四五个,门诊百余人。协和医院统计,900儿童中竟有700患有沙眼。
慈幼院不仅请女红十字会出面创办了香山医院,还请名医施今墨担任副院长,免费出诊。生病的孩子在见心斋把身体养好,脸色红润起来,才分到各班参加学习。
学校还引导孩子们培养严格的卫生习惯。方亭告诉记者,蒙养园的保健措施极严。每晚洗漱后,大孩子要给小孩子拂去身上的灰尘,才能上床。孩子们的营养也好,每天都有豆浆、鸡蛋,身体弱的还能喝到牛奶。到了夏天,一碗糖拌西红柿,胜过防病的小药。
培养“健全国民”
1921年底,慈幼院基金总额达到100余万元。熊希龄作为民国第一流的财政家,信心满满地认为,以自己的理财能力,这笔钱足够1000个孩子的生活。
但1925年以后,随着政局更迭,一些账面拨款和承诺资金成了空头支票,慈幼院每年少收入了十几万大洋。就在这时,男生部又发生了一场大火,总计烧毁房屋200余间。熊希龄老泪纵横,香慈元气大伤。
1929年,香山慈幼院遭遇了建院以来最严重的经济危机,1700余名儿童几乎要断顿了。幸得冯玉祥资助,才吃上黑面馒头。此后,资金问题一直是香慈的头号难题。
为了争取三教九流的捐款,熊希龄分别从佛教、基督教、儒教的教义里寻找依据。他还到处上书,称“儿童教育能普及者,其国必强”,希望引起政府重视。但纵然奔走呼号,筹款还是日渐艰难。
1932年,熊希龄的夫人去世。为了纪念亡妻,更为了解香慈的燃眉之急,他捐出了自己的全部家产,共计大洋27.5万余元、白银6.2万两。举国为之动容。
正因为有了这笔资金,洛林这一年进入香山慈幼院时,才能在内忧外患中过上世外桃源般的生活。
王春宜的父亲王在湘是熊希龄的助手,他自己也是香山慈幼院的毕业生。他告诉记者,香慈的理念是对每个儿童负责到底。为了给他们的将来提供一条出路,熊希龄还在东北买了大块的荒地,准备建一个垦荒农场,和孩子们继续生活在一处,耕田织布。
但熊希龄并不满足于让孩子们有家庭、受教育和有工作。他认为,孩子们必须具备公民常识,才可算是“健全国民”。
熊希龄早年在日本考察时,看见中国留学生每次开会都互相打骂,飞墨盘,踢桌子。民国元年第一届国会开幕时,这些留学生有的成了议员,但仍然不守秩序。熊希龄悟出,良好的公德,是儿时养成的。
起初,为了让孩子们成为“健全国民”,香山慈幼院搞起了“学生自治”,由学生组成议会、审判所、警察所,自行管理校园事务。慈幼院还定期选举“市长”,演说拉票。
“学生自治”实施了一段时间,熊希龄发现这种形式对小孩子来说太耗精力。他及时纠正了这种做法,转而制定了《儿童习礼法》《儿童劳动法》和《儿童治家法》,从细节上规范儿童的行为。
比如,吃完饭,筷子不可放桌子上,一定要轻轻放在碗上,再向同席的人告退。这些儿时习得的生活细节,洛林和方亭遵守了一辈子。
香慈远去
战火,最终摧毁了香山脚下的世外桃源。
1937年7月7日,是香山慈幼院一年一度的“回家节”。已毕业或者成年的孩子,本该返回香山,欢聚一堂。只是这一天,卢沟桥的战火让节日变成了祭日。
方亭还记得,那天老师教的是《最后一课》。
困居上海的熊希龄,忧心忡忡,希望将困在北平的香慈师生接到南方。然而战火迅速蔓延,使迁校成为不可能。
这一年的12月24日,避难香港的熊希龄在打坐中去世,死时身无长物。丧葬全靠其继妻毛彦文借贷办理。
此后,香山慈幼院经费中断,家产变卖殆尽。依靠代理院长胡恩光的苦心经营,才勉强在日伪时期保存下来。
1939年,洛林在晨曦中离开了香慈下属的师范学院,奔赴抗日前线。她还记得,自己对送行的方亭说:“好了!暂时离别又何妨?”没想到,这一别,与香慈竟是永诀。
抗战胜利,熊希龄继妻毛彦文归来,主持香山慈幼院。当年熊希龄与毛彦文这对老夫少妻结婚时,曾引起轰动。熊希龄说,他不仅要为自己寻求一个晚年的伴侣,也希望为慈幼院找一个稳妥的继承人。
毛彦文决定把自己的精神寄托在香慈的事业上,“这样就似乎和先生并不分离”。为了筹款,这位民国名媛频繁地拜访各方政要,“沿门托钵,过着化缘的日子”,广受赞誉,也饱受冷眼。但是,香慈已经难拾往日辉煌了。
苦撑到了北平解放前夕,中共中央找慈幼院借用香山校舍,时任副院长雷动和院董事会董事雷洁琼只提了一个条件:“慈幼院有一千多名儿童,如要借用,需给与妥善安置。”
1949年3月,解放军派出一个汽车团,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将慈幼院迁入新址。
毛泽东在入住熊希龄故居双清别墅时,曾动情地提到:“一个人为人民做好事,人民是不会忘记他的。熊希龄做过许多好事。”北京市领导在中南海西花厅设宴招待全体师生,感谢他们为中共中央腾出了3000多间房间。
1954年,香山慈幼院再次搬家,校舍变成苏联式的,生源也发生了变化。“都解放了,哪能还有孤儿?”受此思想影响,该校变为一个综合性干部子弟学校。与众不同的是,这是北京唯一一所名义上的私立学校。
“文革”期间,“造反派”一把大火,香慈所有史料文件焚烧殆尽。1973年1月,香山慈幼院改名为北京立新学校,意为“破旧立新”。
香慈自此永远消失。
上世纪80年代开始,洛林和一些香慈老人们开始回过头来,研究香慈校史,研究院长熊希龄。
仿佛为了把那些天各一方的校友聚在一处,1992年,熊希龄骨灰归葬香山。
儿时的伙伴再相聚时,已是白发苍苍。香慈旧迹多半湮灭无闻。
同游香山时,看到昭庙,他们说,那是校医院;见心斋,是慈幼院幼稚师范;香山饭店,是他们的住处。香山风景管理处那座二层小楼,是香慈总部“镇芳楼”。它被原汁原味地保存下来,只不过上面多了一颗红五星。
接受记者采访时,洛林随口哼起了她最爱唱的“饭后歌”。歌词前一半是冯玉祥在香慈吃饭时随口念的,后一半是熊希龄写的:
馒头棒子豆芽汤,蒸蒸扑鼻香;如今生活比天堂,精神体魄强;堂以外,可心伤,穷孩满四乡;如何救彼出饥荒,时时不可忘。
摘自《中国新闻周刊》2013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