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王震坤
发图,问:大?立马就有人回应:大!撕下外壳,再发一张图:白不白?好几颗红心表赞意。切开,堆得盆满钵满的,问:嫩不嫩?有人反问:那玉兰指尖哪儿去了?解释道:是毛笋而不是竹笋,纤纤玉指般的笋尖是别指望了。但……“但是”后面的话尚未发送,便有一声叹息回复:只是毛笋啊!几乎可以感受到围观者作鸟兽散的动静。这一切印证了我的感觉:上海人大都不喜欢吃毛笋。这一点我从小就知道。
那时有两部风马牛不相及的纪录片《毛笋》和《对虾》常常连在一起在大光明、国泰等一线影院被反复播放,许多人还特别喜欢《毛笋》里讲到毛笋雨后出土时轻快活泼的背景音乐,但上海人不喜欢毛笋,对毛笋不感兴趣也是不争的事实。比如,菜市场毛笋的价格就比竹笋贱很多,大概只有三十分之一。还有就是我家的餐桌上从来就没有出现过毛笋。掌管一家吃喝的母亲道出的理由很简单,毛笋为发物,会诱发过敏。毛笋肉质纤维粗,伤脾胃,食之不化,易诱发消化道疾病。毛笋吃口差,有一种特殊的涩味会让人感觉到口舌痒兮兮,仿佛无数的小毛钩在揦喉咙。唯一一次吃毛笋的体验结果也很糟糕,大概上小学时,体育课后正好特别饿,学校食堂供应毛笋烧肉,可能毛笋太便宜了,那天食堂师傅给的笋特别多,满满一大碗,除两三片肉,其余都是毛笋块。由于笋比较鲜,再加上饿了,一口气将碗里看上去笋节紧密的嫩头全吃了,还没有饱感,又将其余有点老的笋块嚼嚼也咽下去了。结果一小时内状况频出,先是口舌痒,嘴唇四周出现红肿,过后胃里翻江倒海,有一种要吐的感觉。这样的不适三四天才过去。
食物习惯是经验决定一切。当朋友晓韵姐推荐我尝尝她夫婿老家上虞东关的毛笋时,童年的记忆让我的反应也与微信朋友圈的一式一样:不过是毛笋,能有多好呢?晓韵夫婿之热心圈内有名。她先遣人送来一支,附言:“不管以前吃过的是什么样,先尝了再说好不好。”
剥毛笋壳的环节是欢乐的。因为想起了童年伙伴的小哥哥将一片大笋壳尖头朝上,挖出眼睛鼻孔和嘴,套在脸上当面具,再手举一柄描着红绿云纹的小木斧子,穿着他爸爸的皮氅大吼着在弄堂里横冲直撞吓人的情景。切笋的时候有点惊讶,笋是那样嫩,那样脆,边切边有很多的汁水溅出,像切水果一样。
按照规矩,做笋菜前应该先将笋在沸水里焯一下去掉一些鞣酸,但由于这笋特别鲜嫩多汁,怕焯水有损口感,便直接入油锅煸炒,有香味后,再加入油煸过的最新霉干菜、浸泡后的四五朵干松茸、一点点豉油、小半勺可以去掉苦涩味的糖,煮十五分钟,起锅前撒上一点点葱碎。
这应该算原汁原味的做法,因为没有加太多的调料,更没有加荤腥助味。笋之鲜嫩脆爽、本年新制霉干菜的清香、松茸的厚朴陈香合在一起,做成一道世俗形态的素腌笃鲜,不涩、不揦喉咙,至极美味,呈有出世的高华气。
浮躁时代的好东西是很少的,天时地利人和诸因素一样都少不了。这样的毛笋只上虞东关有,且还必须是没有贪欲的人,才会选择在早春时节笋未出土时挖出,挖出后即刻上市。而不是等笋出土变更大个才挖,挖出后浸在河水里增重,上市前再裹上泥浆充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