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城》结尾,在那座老旧的自鸣钟迟来的当当声里,主人公方鸿渐与孙柔嘉决裂,出了那座围城,怀着希望往旧友那里去另觅职位,走入另一座围城。
在一座围城里迷离,又再一次步入桎梏,这出出入入,本是生命的常态。正如一位西方科学家所说:人类总是不断进入一个比一个小的圈子,同时脱离固有的组织。情爱、权势、真理,它们总是砌起高墙,让一个又一个人心甘情愿地入城,也让他们在不得脱身时无比渴望逾墙而出的自在。
金屋是陈阿娇一生的魔咒,是她自愿画地为牢的围城。她看高了阿彻与她的情谊,因着馆陶公主关于金屋的玩笑而动心,一倾心便是自入情爱的围城不得解脱。她骄矜,她善妒,这都只因她爱刘彻。那是她以为只要进了那城池,便是天堂,殊不知被困在围城里,纵然千金买赋,也换不回刘彻的一次回眸,更再无潇洒可言。将情爱的出与入看得清楚的,是同为汉宫佳人的李夫人,正因她深知帝恩之凉薄,她才能轻盈出于围城之外,反将刘彻的情意算计在家人的前程里,纵然身死魂消,也是微笑的胜者。
同样叫人甘愿被困住的,还有权势二字。凯撒不得善终,固然是因为他的自负,也是由他对权力的贪恋而起。只要尝过身居高位、挥手间让庞培等宿敌尽皆丧权丢命的滋味,凯撒就会满心急迫地自入牢笼。扪心自问,又有几人能袖携清风地洒然而出、离开这迷人的围城呢?
不断出入围城中的,还有哲学家们。探究生命存在的意义,叩问真理之门,哲人们经历的是一次次满怀希望的“入城”与颠覆知识的“出城”。存在是存在者的前提,存在着又是存在本身的证明。形如此类的辩证只将人类的思维引向不可测的深渊,往那深渊里窥视真理的同时,深渊也在窥视、蛊惑着人心,将哲人们拉入虚无的围城。
说到底,出入围城的滋味究竟如何,恰如饮水,冷暖自知。旁人渴求着陈阿娇的刻骨铭心,何曾知道贵女失势后的潦倒?兴许有人嘲笑凯撒的执迷不悟、鄙薄哲人的自寻烦恼,又如何得知围城里的人正痛并笑着呢?
与其故作清醒之态指点出入之径,不若纵情行走于世间,待经年后细数自己曾经何时被怎样的围城困住,又从几许的高墙上飞掠而出。
有围城可以恋慕、厌倦、出入,总比一片荒芜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