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的春天是随着端午节盛开的沙枣花,伴着我姥姥蒸出来的又大又甜的枣糕一起回来的。这时候,也许平原上的大城市,年轻的女孩子已经穿上了花裙子,已经让人们忘记了春天曾经带来过的欢乐。但是,在高原,如此艰难到来,又十分短暂的季节,是会让所有的人兴奋不已的。
我要等到我姥姥在端午节这天,给我吃过枣糕,给我戴上香包,才把长长的头发扎起来,换春装正正经经地过上有鲜花的日子。
枣糕是姥姥在端午节来临的前一天,用一夜的时间做成的。先是把上好的糯米挑干净了,用冷水泡,然后把切成薄片的红枣和沥干的糯米和均匀了,放在铺着粽叶的一个大大的用竹子编的蒸笼里,再用粽叶包好,放在炉子上蒸。这看上去非常简单的过程,其实有很多讲究。首先是泡米的时间不能过长,也不能过短;其次是火候,火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要一直保持适度;再次,蒸枣糕的蒸锅不能用铝制的也不能用塑料的,只能用传统的笼屉,最后,也是最累人的,是要经常呆在锅灶旁边,往炉灶里细细地、慢慢地填煤。假如用现在的电灶或者是煤气、天然气什么的蒸,那么,效果会大大的不同。
守候在炉灶旁边的姥姥,非常辛苦,只能在刚刚往炉灶里填进几块煤后,躺在床上打个盹。然而,很快,她就会惊醒,又去炉灶旁观察火势的大小。
天终于亮了,窗外传来几声喜鹊清脆的叫声。
这是一年中最幸福的早晨,院子里沙枣花的味道早就飘进了屋子里。姥姥家的大门上插着一大把新鲜的艾叶,每一间屋子的桌子上都放着彩色的花瓶,花瓶里插满了带着露水的芍药和洋竹兰。
我和大舅、二舅的孩子,这一晚都是要在姥姥家过的,所以,还没等我们醒过神来,姥姥已经用棉花棒把泡过雄黄的酒,蘸在我们的耳朵里。据说,这样可以让我们在夏季避免蚊虫的叮咬。雄黄酒的气味很浓烈,让我想起因为闻到它重新变成大白蛇的白娘子。可是,最吸引我的,还是早在大案板上晾好的枣糕。
枣糕端上来了,每个人的面前摆了一盘,散发着粽叶与糯米的清香。桌子的中间,放着两个大碗,一碗是红糖加了桂花,经过熬制的水,一碗是姥姥不知用什么法子调好的蜂蜜。我喜欢吃加红糖的,把它轻轻地浇在切成薄片的枣糕上,枣糕会突然变得透亮,再咬上一口,那柔软、嫩滑、甜蜜的滋味,就会一起涌上心头。
枣糕是姥姥一年才做一次的食品,只有吃了这样的枣糕,一年中最美好的季节才从我的心里真正开始。
但是,什么事都会变的。首先是我的母亲似乎不大情愿学做这些家务,其次,就是城市大面积的拆迁。很快,姥姥家的四合院就保不住了,粗壮的沙枣花被连根拔起,花园里粉色的喇叭花,红色的大泡花连同赤色的金盏花都被踩到了脚底。还有啊,姥姥院里两边的冷屋子也没有了,那可是冬天腌大白菜的地方。最最可怕的是,姥姥的大厨房里,锅灶被拆除了,大锅也被人端走了,还有姥姥擀面条的大案板也不见了。
我的姥姥面对这样突然的变故,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她在变得荒凉了许多的院子里来回走着,放下这个,又拿起那个。就连藏在厨壁里的耗子也窜来窜去不知道该往哪里跑。
我从小就住楼,楼上有木地板、水泥池,就是没有草,也没有花。所以,姥姥的四合院就成了我心目中的百草园。可是,这一切都要消失了,连同姥姥厨房里飘出来的香味,还有那些迷人的节日。再后来,连姥姥也离开了我们,这样的日子便彻底结束了,像流水一样匆匆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