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中国。
水至清,墨意重,水墨纵横,似侠之大者,举轻若重,又举重若轻。中国是水墨的中国。
朱耷,一个贵族,疯子,僧侣,道士,画家,遗民。字好玩,雪个。一团雪,一枝雪,一坨雪,抑或一个雪?号有画意和青白眼味,八大山人、个山、驴屋。
他一生玩墨,水墨于他是无情墨,因心中的山河破碎。醉意不是淋漓,是萧瑟、孤傲和冷峻。没事时我看他的寒鸦图,景物萧然,枯树上栖卧四只寒鸦,旁边一巨石之上,另一鸦单足而立,向下鼓噪而鸣,树上一鸦向上回应争鸣,另一鸦正警惕顾盼,而中间一鸦却闭目安睡,不为所动。
鼓噪、争鸣、顾盼的鸦,都抵不过不为所动的一只。不动是弱。偏偏,人间有些王国里,弱即是强,颓然即是亢然,无奈就是有为。
朱耷画的那些眼睛,人和鸟的眼睛。我看不出其中的家国之恨,只能用一个门外汉的目光,辨出其中的精致,真的精致,多一份就恶俗,少一份就简陋。其眼波清澈、澄明,抑或是大悲喜后的通透?
清初“四画僧”的另一个,叫髡残。与石涯并称“二石”,与程正揆并称“二溪”。甲申间,逃避战祸于常德桃花源。他的《山水册页》,是多情墨。近画岩崖古木,虬松阁榭等,淡水一泓,高士独钓舟首。中景白云缭绕,峰峦叠翠曲径间有石级可缘攀而上。远景幽岫逶迤。用墨活泼生机,元气跳脱,随意点染,似不经意。用笔如乱头粗服,自然无垢,深得“雨洗山根白,净如寒夜川……翳翳幽禽鸟,铿铿闻落泉”之妙。多情到底,就是忘机,忘掉世俗,丢弃机巧,悟道自成。
朱耷和髡残,数百年后,墨意仍在涓涓流淌。
齐白石有虾,徐悲鸿有马,黄胄有驴,李苦禅有鹰,李可染有牛,将一脉墨意崛起,跳到新高处。
白石63岁时,画虾已很相似,但还不够“活”,便在碗里养了几只长臂虾,置于画案,每日观察,画虾之法亦因此而变。一九四八年,画《虾趣》图,用淡墨染虾体,用浓墨点睛,墨、水、宣纸交融。墨色深浅浓淡,动感盎然。一对浓墨眼睛,脑袋中间用一点焦墨,重感立增。
白石的《虾戏》中,八只虾形态各异,或嬉戏打闹,或左顾右盼,或交头接耳。中间几只,看似拥挤,实则繁而不乱。戏之虾,是白石在自抒:乐观、自足、充满活力和情趣?
"文革"期间,黄胄被关进“牛棚”,牧驴三年。观驴、放驴,与驴接触、与驴为伍、以驴为友、和驴对话。驴是人类忠实的朋友,“驴比人好”,所以,他画驴,用墨深情,是对最朴实、最忠诚动物的最高礼赞。
中国水墨,是审美的独立性,丰厚得神。
醉墨,观照于心,对应魂魄,艺术和人生的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