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地铁建成20周年,有媒体曾请我发表些想法。我不是地铁族,从家到几条最近的地铁站都很绕很别扭,可我还是说出了我的观察:
早在十年前。深秋周末的黄昏,在百盛、巴黎春天和太平洋百货门口,我常看到美女成堆,她们大多搭乘地铁而来,在这些著名的出口相约或等待邂逅,包里揣一本购自季风或贝塔斯曼的书。常常在列车进站前幽黑隧道内扑面而来的风里,在那一刻秀发拂面的空旷飘摇里,她们升腾出“漂”的虚无和徒劳感,对未来却也心怀期待,这或许是她们与上海相处的最佳姿态。
她们是新上海美人。每天清晨从莘庄或新龙华站出发,在下个出口进入更像上海的区域打拼。她们早年住在条件简陋的出租屋里,可这并不妨碍她们梦想自己在不久以后的将来住上别墅。她们潜伏了下来。只要是潜伏,就有潜移默化为上海熟女的可能,就有在这座城市升值的希望。
一次次挫折,希望,再挫折,很多人逃离了北上广,但更多人留了下来。地下铁蜿蜒出她们的命途掌纹,也终于打通了她们的任督二脉。她们或许走不出地铁的线路,走不出自己的命运,却从精神上超越了固有的格局。其中很多人顺从地被生活卷走了,嫁了并不在早先预期内的男人,少有怨悔地选择了某种消耗,然后发现这些年自己其实仅在几条地铁线路里生活过,并最终认命俗世之乐的成本就是那些设计好的生命价值的崩盘。这样的男人让她们曾经斑斓的梦想冬眠,却让她们有了相对安全靠谱的上海生活。
11号线开通了,已然轻熟的新上海美人与她的MR.right第一时间去花桥看房。他们并不介意住在江苏移动的领地,只要有地铁,那便是“上海”的城邦。此心安处是吾乡。
曾经我写到过表弟,这个生于1984年的上海男人不愿去张江上班,选择了离他家路途更远的外滩。此文发表后不久,两年前的深秋,他辞去高薪工作去了法国4A公司香港分部工作,租住在北角的小公寓里,成为港漂。他看英文文件,努力说粤语,依旧很文艺,时常在太平山顶的一抹云霞深处阅读他的命运。他每天坐港岛线从北角到中环上班,途经铜锣湾、金钟等繁华地段。他习惯了在风和“哐切哐切”声都特别大的香港地铁里空着肚子一脸漠然,然后在公司享用丰盛的员工早餐。他依然是大都会的地铁族。那深邃的通道里,没有波德莱尔,唯有为它写过一句诗的庞德,那是唯有浓浓人间烟火方可进入的世界,涌动着现代的暗流和俗不可耐的漂泊。
记得表弟辞职当晚,我们在一间小小的居酒屋喝酒。微醺间他说自己去了香港就什么都没有了。我正疑惑,他接着说,他只剩下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