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遂手下留情
冯翊不由大怒!这个秀才,自家本为“红封”,却要“为民请命”,针对本县,策划闹事。先是与乡民串通,再与一班文人密谋……为避人耳目,竟还临时换了地方。事到如今,还在这里搪塞糊弄!抚台常大人日前就曾提醒,聚众滋事,背后多是有人唆使;这眼看着就逮住了一个大案——“看来你是坚不吐实呀。来呀!刑杖八十,看你招是不招!”这于周祥千,真是晴天霹雳,五雷轰顶!
其时,李芝英等人已经闻知周祥千真的去了县衙上书,又被县令扣下的消息。几人忙不迭先设法递了些银子进来,以免周生吃了眼前亏,却也未曾想到会是个“八十大板”!还好衙役及时得了银子,又看是个书生,行刑时候虽是声势忒大,可手下的板子却着实留情了许多。即便如此,这些板子打下来,毕竟痛不欲生;加之这当众扒裤子打屁股的羞辱,周祥千只念当场一刀死了就好。终于,周祥千昏天黑地,岔气晕厥,不省人事。
周韩村的韩阿公与几位村老随后被提到县衙过堂。审来审去,几个老者那晚实在只是发了几句牢骚而已。冯翊遂令掌嘴,几个老者当场被分别打了几十个嘴巴,个个口吐鲜血,腮帮红肿,然后被发落回家,随时候传。随后,李芝英、茶博士、白兄连同那日的船家都被传到公堂听审。李芝英心中大骇,怕那日与周生去往江边时,说到的有关造反的话头,被泄漏出来,那就躲不过杀头之祸了。好在茶、白二位并未说破,许是因为脑子精明,许是那日两人走在前头,没有听清他于周生在后面的议论。冯翊问了半天,未得要领,又得城中缙绅招呼进来,遂手下留情,着褫夺李芝英乡试资格,三人一起回家候传。
不说周韩村、石山弄三村的乡亲父老激愤异常,横泾村乡亲族人在陈家祠堂聚会,族正陈耆老陡然心热,拍案而起,指张潮青那日的那扁担,“横泾村何人不为,而竟遭此荼毒!”
地处省内边远江山县,巡抚大人没有来过。知县段光清明白,这次巡抚大人风尘仆仆亲临巡视的用意所在。
年前洪逆在广西揭竿造反,朝廷官府立时心惊肉跳,随即兴师动众,调兵遣将。首席军机大臣赛尚阿为钦差大臣亲赴永安战场督阵,改业已失效的大举进剿为日夜不停的“分班进击”,以达“连营进逼”之目的;又调大炮轰击,永安州城内外房屋被“击蹋无数”,许多地方被夷为平地。战事日夜不断,惨烈无比。怎奈这太平军却收缩阵地,“分班坐守”,顽强反击。至今历时半年,官军久攻不克。如此下去,万一这太平军得逞,势必进犯湖南。若再得手,则又必定觊觎江西或是湖北。倘若太平军进入江西,则浙江又岌岌可危;而江山县恰与江西接壤,且素有“东南锁钥,入闽咽喉”之称,不能不早加防范。
是日,县上一班官吏早早于堂中等候。抚台大人即行训示,说当下危困情势,眼下最当要紧的,是遵行上谕,着力编练乡勇团练。
话犹未了,一帮县官便不由地面面相觑起来,常大淳知其所虑,是为公帑银两无处着落,便将鄞县知县冯翊自筹款项,力办团练一事,给大家说了一遍。
段光清陪坐一旁,恭听巡台大人训示,沉默不语。鄞县红白二封的事情,他早有听闻,私心却不敢苟同。这段光清是为徽籍人士,少有大志,勤学好问,是道光年间的举人,又以体貌端正、言语朗朗,在“大挑”面试中列为一等,用为知县,后调浙江,历任建德、慈溪、海盐、江山等多地知县,达八年之久,如今年过五旬,已然鬓发花白。段光清虽说官声不错,却久久未能补缺晋职,连这知县,也是越发从较为富庶之慈溪、海盐,去往江山这有些贫瘠之处了。
常大人觑了段知县一眼,又说起鄞县清理盐政一事,这也自有史例可循。五代时候,贩私盐一斤一两便可正法。宋代杀头的标准放到三斤。到了明代,朱元璋为弭边患,奖掖为边关输送粮食者,这才开例颁发“盐引”。如今鄞县东乡一带,有些盐枭顽民,得寸进尺,贩卖私盐,肆无忌惮;一国一区之中,岂得有两种法令章程!
段光清仍然是神情安稳,不言不语。常大淳又觑了段光清一眼,心中对他“老成持重”的模样,颇不以为然,便冷着脸子道:“段知县,你有何想法,请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