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最常干的事情,就是寄快递和收快递。相隔千里、各在天涯的地方,常常今日寄去,隔日便能收到了,想想真是神奇。不知不觉间,人们的生活方式已经发生了变化,我们现在说“信”,一般都指“短信”,“邮”则往往是“电邮”,而“寄”则逐渐意为“快递”。
“快递”这个词不知是谁发明的,古人喜欢说“迢递”,像是李商隐有首《宿骆氏亭寄怀崔雍崔衮》,“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迢递有远和连绵不绝的意思,其实并没有寄的含义,但说起来,总给人一种慢慢送达的感觉。相思是那么急切的东西,“积恨颜将老,相思心欲燃”,由着它顺秋风飘散,岂不把人愁煞。不知李商隐若生活在现在,是否会改说“相思快递过重城”呢?
但若真是可以快递,似乎这诗也不必写了。过去要走十天半个月的地方,如今几个小时就可以到达。不必再叹“梦中不识路,何以慰相思”,也不必惊讶“千里江陵一日还”。传递消息更是变得简单,“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也不能再写,从电话、短信,到如今的微信,随时随地聊天已不是问题。只要有联系方式,不必再担心“鱼书欲寄何由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也不能够写了。倘若只是“见”,那随便一个视频聊天就可以解决,想要相隔万里却朝夕相对,似乎并不困难。
但我们常常还是会感慨,会不知满足,想要脱口而出古人的句子。其实由于出行成本高、缺少假期,甚至难以购票等种种理由,人们的见面次数并未增加。即便能随时随地通讯,常常也只是简单地寒暄,回句“好”、“哦”、“呵呵”,就草草结束了一天的工程。重读古诗时,忽然有了更多感想。有些东西,不管社会如何发展,科技如何发达,也许终究是变不掉的。而最好的诗句,总是能经受住时空的考验,无论何时,都能引人共鸣。“别后不知君远近,触目凄凉多少闷。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突然觉得这四句写得出奇好,别后是远是近,并非距离可以衡量,古人守着大雁等回书,我们如今守着手机盼回信,这种等待的心情是一样的。但古人不回信,尚能用“水阔鱼沉”等种种客观因素解释,如今通信的便利,却令人不能再有这些猜想,只剩下“料应情尽,还道有情无”。
所以对于有些东西,“快递”似乎倒不如“迢递”的好,时间一长,又有太多的不测和未知,才让人不由得前思后想、郑重其事,才能缚得住深情。古诗里常寄的东西,除了书信以外,大概只有梅花和寒衣。也许那时太贵重的东西经受不起长途跋涉,越轻,越容易送达。其实东西本不重要,更多的,是上面附着的深情吧。古时人收到远方寄来的寒衣和梅花的心情,我们如今是难以体会的。“欲寄寒衣君不还,不寄寒衣君又寒。寄与不寄间,妾身千万难。”连寄的人都是那样纠结,好像那件寒衣便是决定一切悲欢的关键。现在只要有需要,什么都可以快递过来,等要写入诗词时,似乎又只有寒衣和梅花能够写得进,其他东西,反而显得轻了,总令人觉得少了些许味道。
大概我们现在一切都太容易了。太易得,就会令人不够珍惜。快递业再发达,也还有不能解决的烦恼。纵然什么都可以朝发夕至,依旧免不了“惆怅此情难寄”。这时候不如再去重读古诗,于字里行间,拾回那些不灭的深情。心有所感,偶成一绝:槎来云海几多时,尽索平生赠远知。只有相思难快递,故因秋雨更寻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