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一切都变慢了,动作和目光都在往回收,所思和所欲也都在往回收,一盏茶,一段老曲,三两个故交就足以打发一整天的时光,就连阅读的习惯也开始改变,年少的恣意才情,经历了任性和挥霍,此刻也都慢下来,入眼入心的,是那种洗尽繁华不显山露水,淡定简朴的文字。显然,徐芳的《日历诗》是往回收的,她把漫长的人生画卷,从从容容收进三百六十五个日子。都说诗歌是有气节的贵族,因了这贵族身份,常态的写手只将华丽和新奇当做诗写的外衣,而忘了贵族更是种精神,真贵族即便着布衣,也依然气宇不凡。满身的绫罗只能证明是个有钱人,并不一定是贵族。
可着布衣必须要有底气,徐芳是有底气的,她敢着布衣,端坐殿堂,也敢把自己低到尘埃里,以庸常的日子为单位,书写着人生的一撇一捺。在诗里,与其说她把流水的生活写成诗歌,还不如说她已把诗歌当成自己的生活样,是真正着布衣的贵族。读她的《日历诗》,就感觉一个着棉麻长袍的女子,尘埃落定般漫步在辰光里。描写雪的诗句里,尤其喜欢这句“总有些雪,是先落进诗里,再落进人间”。而《日历诗》里,我想那文字一定是先落进雪里,再落进诗里,才有了一番别样的禅意和宁静。
生长在上海的徐芳,诗歌却少有大都市的华丽,在俯身既得的庸常琐事里,她用跳跃的诗语,不露声色叙述着生活的细节,并在细节处让人着迷。你看青花瓷里的《一碗热汤》、《农历腊八粥》里的豆子、米仁,《听阿婆讲故事》,讲“韭菜只是韭菜,葱还是葱……白萝卜在泥里”,而空白地,她却留给了你和你们去填补,你可以想那是对过往生活的淬炼,是对母亲、亲情和友情浓浓的追忆,也可以用一场雪来填补其间的空白,这显然是位老手,总是恰到好处地空出留白,抑制住浓得化不开的情绪流。
诗歌贵在气息,从直观上看《日历诗》就是一本诗歌体的日记,一年365天的顺序,记载了每天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件,巧妙的设计,使得《日历诗》的整体气息贯通而平和,日记体的编排,更增添了《诗集》的亲和力。在淡淡的叙写之间,你可以体恤到诗人努力在繁华市井里找寻属于自己的生活样,但你却感受不到过程的艰难,她以中年的智慧,杜绝苦难的出售,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了生活里摇摇摆摆的苦难,她呈现给你的是安静的文字,平实的意象,少有单刀直入的修辞,即便《阳光的残忍》,也只是《摇身一变》为“一个太过于清素的故事”,顶多加了点“青蒜、姜末,洒了胡椒粉”。
读诗多年,一直害怕那种写得太像诗的诗歌,太像评的评论,总感觉过度理性解构也会搅乱诗的性情。诗歌的诱惑在于允许最大程度的误读,这带来了诗歌的解读文本没有权威性,只要真诚地感受到诗人呈现的诗意,感受到诗歌令人着魔的气息和机智,就是对文本最好的解读。因此,我无意于对《日历诗》作逐一的分析和解释,我只知道在晓畅的气息背后,《日历诗》的语言是简洁的,意象是简单的,然而越是简洁的,越是难画,学会从一幅画里抽身不是件容易的事,在诗歌里历练多年的诗人,知道花开荼靡的悲哀在于零落成泥,而黑白是永远的经典。我感受到诗人的气息,一种人到中年的简约内敛,一种禅意纯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