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读完第二部中短篇小说集《忧郁的星期天》的清样,我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歌德《浮士德》全篇开首“献诗”中的诗句:
你们又走近了,缥缈无定的姿影,
当初曾在我朦胧的眼前浮现。
…… ……
在你们四周荡漾的魅惑的气息,
在我胸中震撼着青春的活力。
这部小说集中收录的九篇作品,最早写于1997年,最晚的脱稿于2012年,前后跨度达15年之久。最初在我的头脑中,它们就是歌德诗句中所言的那些缥缈游荡的影子,随后在时间的长河中受孕、萌蘖、抽技,最后寄身于繁花似锦的语词,缀合为清晰鲜亮的形象。时隔多年,小说里面的情节大都淡忘,读来恍如出自他人之手,但这次与文本中的老朋友中相遇,再一次让我回想起久逝的青春岁月。
我一直蛰居于校园之内,以教书为业。有时,我时常问自己一个问题:为什么要耗费那么多精力写小说?是虚荣的自负,还是情感倾诉的渴求,或者是纯粹的自娱自乐?
我的确有情感倾诉的渴求,想将生活中无法用学术文字表现的体悟借小说的形式传达出来。细究之下,更深的动力还是源于内心深处潜伏的认知的激情。认识原本源于人们对周围大千世界的好奇,它是一切科学、艺术创造的源泉。在公众的眼里,艺术家常常和情感密不可分地联系地一起,俗称的“文艺腔”便充溢着半真诚半矫情的色彩。但作家不仅仅是传达感情,他还用作品来认识周围的世界。而这一认知的激情不是用公式或概念表达出来,而是寄寓在鲜明的形象之中。它不是人们的常规感知,也不是林林总总公共声音的回声,而是个体独特经验的折射。用昆德拉的话来说,小说是“对被遗忘了的存在进行探究”——它能最大限度地调动创作者的潜力,进入自由的创造境地,获得精神上的解放。
在当今知识爆炸的时代,人们常常自以为无所不知,但在艺术家的眼中,人们常常生活在盲区中,对自己真实的生存境遇一无所知,只是不断地重复着谎言和陈词滥调。因而,写作的要旨在于让人们用自己的眼睛看世界,而不是习惯性地挪用别人的框架和目光。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培育出个体化的认知世界的方式,将世界幽暗处的真相展示出来。
由于没有乡村生活背景,我的这些小说大多以上海都市生活为背景。我笔下的上海,除了其具体的物理外观外,还具有欲望载体的象征意味。在我心目中,上海像个欲望助燃器,不停地引爆人们内心深藏蛰伏的各种欲望。而我正聚集于人们曲折深微的内心世界,展示他们跌宕起伏的喜怒哀乐。他们大都是生活中的边缘人物,一些人甚至不乏极端性的行为,但他们内心充斥着欲望与伦理道德的冲突,更为重要的是,很多人不乏对未来的强烈憧憬与向住。正因为如此,他们的失意与挫折才如此吸人眼球,让人嘘唏不已。我尽管不是天主教徒,但也不回避他们内心中向上向善的种子。尽管世界充满种种不如意之事,但有朝一日,阳光会如老天的福音,降临到他们身上,使他们扪心反省,寻觅到更有意义的生活,恰如歌德在《浮士德》全篇结局所咏叹的:永恒的女性,领我们飞升。
(王宏图《忧郁的星期天》,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8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