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有旧友也有新朋
龚自珍第二次与友人在花之寺聚会,是在三年后的道光十年(1830)四月九日。这次聚会由黄爵滋、徐宝善邀集,参加者众。
黄爵滋,字德成,号树斋,江西宜黄人。道光进士,官至刑部左侍郎。徐宝善,原名三宝,字廉峰,安徽歙县人。嘉庆进士,官至御史。参加此次集会者共有龚自珍、魏源、汤鹏、潘德舆等十四人。这些人有着相同的政治理念,虽说是赏花,其实带有研讨学术和议论时弊的政治色彩。
让人感到惊诧的是,这次雅聚,又逢海棠花落。“落红委地,簌簌如积,著树者亦无复晕雪融霞之态矣。”邀集者是有意选择这样的时段来聚会吗?完全可能。因为花盛之时,游人如织,车马喧腾,不适合同好在一起饮酒赋诗及议论时事。赏花其实是次要的,友人聚会才是他们的主要目的。而利用友人聚会的时机,大家倾吐心中块垒则是聚会的主旨。聚集在一起的这些小官和文人,大家几乎都有着共同的政治立场和雅好。比如像黄爵滋、龚自珍、魏源都是力主禁止鸦片贸易的强硬派。
时隔近两个月的六月二日,龚自珍邀集周凯、张祥河、魏源、吴葆晋、张维屏等在龙树寺蒹葭簃集会,置酒叙谈。其中张维屏是嘉庆九年(1804)举人,到北京时,学士翁方纲见之曰:“诗坛大敌至矣!”由此诗名大盛。但此人官运也不佳。道光二年(1822)赴会试,中进士,被分派到外地当一个知县,后捐升同知,到五十七岁时,就在这个小官位置上告老还乡,有著述多种。张维屏有诗记载了这次小型诗酒集会:“老树百年柯叶改,天龙一指春常在。酒人醉眼半模糊,一片蒹葭绿成海。楼头帘卷西山青,座中簪盍皆豪英。主人好客善选胜,此地压倒陶然亭。”诗固然好,但也属寻常的应酬之作。
随着花之寺聚会的次数的增加,龚自珍的情绪也越来越消沉。在第二次花之寺聚会后的第二年,龚自珍四十岁,开始发愿诵大藏“贞”字函《拔一切业障根本得生净土陀罗尼》。龚自珍试图更深地沉入佛学中去,对现实越来越绝望。
道光十二年(1832)春,龚自珍四十一岁时,邀集宋翔凤、包世臣、魏源、端木国瑚、杨掌生等十四五人,第三次前往花之寺聚会。参加者,有旧友,也有新朋。
在新朋中,最引人注目者为包世臣,是比龚自珍年长十七岁的长辈。此人一生精力在讲学,或担任幕客,在六十岁时才当过知县级别的小官,但他也同样喜欢议论时政,其书法和书法理论在晚清有很大影响。对其议论时政的胆识,《清史列传》有一段评述:“口若悬河。居金陵,布衣翛然。江西督抚,遇大兵、大荒、河、漕、盐诸巨政,无不屈节咨询,世臣亦慷慨言之。虽有用有不用,而其言皆足以传于后。”可见此人之牛。龚自珍对这位年长的“牛人”也是神仪已久。早在此次聚会十年前,就曾写诗赠包世臣:“郑人能知邓析子,黄祖能知祢正平。乾隆狂客发此议,君复掉罄今公卿。”
邓析子和祢衡都是敢于犯上直言的正义之士,但都遭到杀害。包世臣也同样敢于“掉罄”(面对公卿大官敢发议论),虽未掉脑袋,但也难以在官场如鱼得水。龚自珍与包世臣的深厚友情,还可以从另一个细节看出:包世臣这位书法大家,曾慷慨地把自己珍藏的《瘞鹤铭》旧拓本赠与晚辈龚自珍。《瘞鹤铭》旧拓本珍贵到何种程度呢?南朝梁时丹阳秣陵(今江苏南京)人陶弘景,是著名的医药家、炼丹家、文学家,人称“山中宰相”。他家养的鹤死了,埋了并写了铭文,刻于摩崖之上。虽然铭文谈不上特别精彩,但书法艺术水准之高堪称中国书法史上一绝。黄庭坚认其为“大字之祖”,令人感到传奇的是,凡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书法家,都在这里留下了书法摩崖石刻,并拓了此铭而去。后来摩崖遭雷击滑坡,碑文下半截落入江中,再后来,上半段也消失了,后世虽陆续打捞出一部分,但完整的摩崖石刻再也无法见到了。
龚自珍十分珍视这份来自书法大家的馈赠,将其挂在书斋中,并称其为自己藏品的“九十供奉”之一。为此,先生曾在《己亥杂诗》中的两首诗中记载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