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民,台湾“云门舞集”创始人,亚洲乃至世界最具影响力的现代舞大家之一。十四岁发表小说,便在文坛一鸣惊人。他却义无反顾投身现代舞的世界,以零基础起步,成就传奇人生。
8月31日,林怀民将带着对“云门舞集”有着特殊意义、被誉为“二十世纪当代舞蹈的里程碑”的《水月》登陆上海东方艺术中心。这部首演于1998年的作品,距今已有18年,然无论是其中蕴含的禅意、哲理或是“镜花水月”的舞台表现手法,依然是不输于当下舞台任何一部现代舞力作。
1 艺术只有好坏之分
没有东方西方之别
《水月》是林怀民震惊欧洲的成名之作。他从佛家偈语“镜花水月毕竟总成空”中获得创作灵感,以巴赫《无伴奏大提琴组曲》入舞,并根据台湾太极拳大师熊卫所创的“太极导引”原理发展成形,被国际媒体誉为“二十世纪当代舞蹈的里程碑”。
“云门”的舞蹈训练包含呼吸吐纳、太极导引、静坐、武术、书法等各种“中国传统元素”。《水月》的诞生最初源于上世纪90年代云门舞者身体训练的变化,要让从小以西方芭蕾和现代舞为基础的舞者,忽然间接受传统的蹲马步训练,并不容易适应。林怀民说:“我鼓励他们尝试,让身体跟地板接近,呼吸吐纳,就像写毛笔字,都是婉转的。做了这些训练以后,舞者身上忽然多了很多种语言,我决定用这种身体编舞、拿这些语言来编舞,于是就有了《水月》。”
1998年《水月》首演时震惊欧洲,其特别之处,还在于林怀民为这很中国的舞蹈,选择了以西方古典乐经典巴赫无伴奏大提琴慢板乐章入舞。当时,很多人好奇为什么《水月》这样很慢、很东方的东西,要用巴赫这样一个西方作曲家的音乐?“什么叫东方、西方,什么叫古典、现代,在我的世界里,艺术从来没有这些沟坎和界限。”林怀民特别选择米夏麦斯基版本的巴赫无伴奏大提琴曲,只因为“演奏缓慢而内在深沉,成全了舞者各种延展与下蹲的动作”。
“讲究呼吸是舞作的关键,最高境界是台上舞者以有机的肉体与台下观众交流,彼此声息融合一体。“只要气息相通,节奏相仿,东方舞作与西方古典乐为什么不能融合?”在林怀民看来:“不只巴赫,所有音乐都能与东方对话,你用琵琶也挺好。在我概念里,从来没有东方西方古代现代的限制,就看你怎么用,用好了艺术都是相通的。”
2 《水月》是“云门”走过的路
一不小心让全世界喜欢
看过《水月》的人,无不为舞台上呈现的波光粼粼的镜花水月之意象所迷醉。林怀民透露,这份灵感是旅行中的“偶得”。那些年,跟随云门巡演,时常在旅行中编舞,“镜花水月”的意象是在慕尼黑街道漫步所获得的灵感。“当时看到二楼有排斜斜的镜子照着广场上的人,感觉很奇特,便跟同行的舞美说,能不能用镜子?第二天晚上洗澡看到了水,便又想到用水来表现镜像。”
于是在《水月》幕启时,人们便看到灯光投射出一位白裤系腰的男舞者站在勾画白色水纹的黑地板上。舞台形象与舞者同时也倒映在半空中的巨型镜面。随着舞蹈的进行,舞台背景时而露出方形明镜,显现如梦似幻的舞影。舞蹈下半段,潺潺流水漫满舞台,映出白衫舞者的倒影。尾声中,舞台亮出顶天立地的镜墙,映照舞者,也映照水中的舞影,淋漓表现了《水月》虚实相映的主题。
为了成全这份“镜花水月”的美,每次演出,要有将近2吨半的水被搬上舞台,舞台倾斜的微妙角度要能让水缓慢流动,既不能阻滞损害观感,也不能过快影响安全。演员全程踏水而舞,为保护他们不会因水太凉而受伤,出水温度严格控制在40℃以上,以便水流过舞台时恰好是贴近身体的温度,方便演员在适宜水温中施展身体。
“镜花水月毕竟总成空”是《水月》的灵感来源,难免让人联想到禅意境界,但林怀民却不愿过多谈论“镜花水月”的表象,因为“总成空”才是纲领、才是奥义。“《水月》之美在其空灵。” 虽是近20年前的创作,但那段编舞的过程让林怀民历历在目:“就仿佛你闻到遥远的芬芳,在森林找路,在找的过程中你踩到的落叶、树枝和水,作品呈现的是找路的旅途中遭遇的事情。《水月》就是‘云门’曾走过的路。不小心让全世界喜欢。”
3 在现代舞沙漠中拓荒
“云门”不止于舞台
“云门舞集”开创的1973年,台湾地区几乎没有什么文化艺术表演,更何况是现代舞。“云门”用了整整十年在台湾大街小巷山寨村野,普及现代舞、带去云门的各种作品。
早期,户外公演是“云门”普及现代舞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方法。户外公演,最初设想来自林怀民上世纪六十年代在《人民画报》上读到的赤脚医生深入乡间的报道,向往之余,林怀民让云门也走进了民间。建团初期,云门坚持去乡村和校园巡演。
九十代以后,云门去国外的演出多了,腾不出更多的时间深入乡间,就将送戏下乡改为大型户外公演。云门在台湾地区的演出一般从两三万名观众起票,最多的一次云集了10万观众。户外公演和室内演出最大的不同是营造了一个极其自由平等的观剧方式,除了老先生、老太太、身体不舒服的人有“博爱座”之外,其他人全部席地而坐。云门的户外演出在台湾变成很重要的聚会,看云门的演出变成了一个桥梁,带吃的来,带席子来,带风筝来,带狗来,很热闹的,玩了一个下午,到了黄昏,戏就开演了,现场的两个大屏幕方便了坐在后排观众的观赏。
2010年,“云门”的《白蛇传》在杭州西子湖畔的柳浪闻莺上演,这是他们首次在内地进行户外演出。当晚,演出几乎惊动了半个杭州城的父老乡亲,整整2万人在月光下欣赏了许仙和白娘子的绝世传说。
户外公演是一次舞蹈的盛宴,是一次对观众道德品质的考验,也是一次整体文化素养的提升。“云门的演出之后,广场上没有一片纸屑,不一样的组织,带来不一样的效果。这些远比演出来得重要,因为对大家来说这是一个自尊,你没有那个自尊的话,下面所谓文化的东西是白搭的。”林怀民说。
4 舞蹈,从不为让你看懂
只求能让你感动
在台湾地区,“云门”到过20多个户外场地,演出了将近50场。对林怀民以及“云门”而言,在纽约、巴黎、伦敦最顶尖的剧院演出,远没有在广场上,光脚踩着泥土,顶着一片蓝天和上万观众一起舞蹈来得亲切。因为,唯有在那片土地上,和那片土地的人舞成一片,你才能真切感知到深藏于你体内的那份源自舞蹈的原始力量。
舞蹈的真谛,在于“共呼吸”!即便国内现代舞发展将近20年,人们对现代舞的认识却依然停留在“晦涩难懂、不解其意”的“知其然”阶段。林怀民第一次带“云门”作品登陆内地,就不断会被问及:“这次的舞作想要表达什么意思?您觉得观众能看懂吗?”
“看懂,或是看不懂,从来就不是欣赏舞蹈的正确态度!”林怀民每每被要求解读,去解释就会很不耐烦:“舞蹈是用来感受的,不是用来看懂的。你来到这个空间,观赏着台上演员们身体的律动,更着他们的节奏调整、呼吸、融入,这本身就是在收获。至于你有几分被触动,不用强求,放松去看,哪怕睡一觉也是可以。”
记者手记
梦想的力量
林怀民开创“云门舞集”在上世纪70年代初,当时,台湾文艺界同期涌现了包括赖声川、李立群、李国修(已故)、金士杰等一批后来在台湾文艺界各领域影响至深的大家,他们成长、奋斗、成名的30年,也是台湾现代表演艺术飞速发展的30年,因为他们,封闭戒严长达20多年的台湾呈现了崭新的气象。
林怀民深刻了解年轻人的梦想力量。当初,若非林怀民、赖声川等一批年轻人的逐梦的勇气,不会有如今台湾地区文化艺术蓬勃盛兴的局面。而未来,若没有年轻人落实梦想的毅力,也不会让我们同步于时代、同步于世界的发展。
居安思危,“云门”发展的任何一个阶段,都将鼓励年轻实现其梦想为重要工作。1999年,林怀民创立了独立于云门的“云门2”,这是一个和“云门”截然不同的舞团,这是林怀民献给所有热爱舞蹈的年轻编舞家最棒的礼物。云门2的创作完全独立,丝毫不受林怀民的掌控,“我把我要说的都留在云门的作品里了,云门2是年轻人们想用舞蹈说的话。”
如今,云门2的作品每年都会在世界各地收获惊艳的掌声,而年轻一代舞蹈家也在这方自由土地上慢慢树立起自己的丰碑。林怀民如今终于有底气说一句:“即便我林怀民今天离开了‘云门’,云门力量依然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