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我家阳台添了一味风物——柿子,齐墩墩摆在窗台,隔着玻璃受阳光照拂,不几日就会软乎。揭掉一个口子,轻轻嘬吸,就是满嘴果冻一样甜蜜的浆。 我家原没有柿子树的,当年与还是男友的老公交往,他有一年去河南荥阳接兵,那地方的人家将柿子摘下来,堆得院子、屋子红彤彤像一座座燃烧的小火山。彼时,我奶奶尚在世,极喜欢吃柿饼。那次他接兵回,除了带回一大盒的柿饼外,还带回一棵嫁接过的柿子树苗。那年冬,居然让我们种活了。如今枝粗叶茂的柿子树,每年结果都有几百斤,一个就有半斤多重的磨盘大柿子,黄得个头熟了也不软,跟本地小巧的火柿很不同。
结婚后他才告诉我,之所以带柿子树回,不单因为我家人爱吃,因柿子有一生一世(柿)的美好寓意。没想到傻大兵也有细腻感性的一面。
其实,柿子谐音的美好不独此,譬如“心想柿(事)成”、“柿柿(事事)顺心”,无关富贵,却很契合凡俗人对日子的期盼。因而农家院子里,种柿子的很多。长成的柿子树干虬曲,有风骨。待到秋天,树叶斑驳地红黄,柿子喝醉似的红了,衬着高蓝的天光,真如吉祥的灯盏一样好看。秋天的寂寞与萧索,因一树暖色调的柿子而冲淡了。
《全芳备祖》里讲的,柿子有七绝,一寿,二多阴,三无鸟巢,四无虫蠹,五霜叶可玩,六嘉实,七落叶肥大。很多文化大咖喜欢柿子树,大概跟那一口秋日的甜蜜没太大关系。国画大师张大千晚年移居巴西圣保罗附近,倾囊购得栽有柿林的地产安家,起名“八德园”。他把柿之“七绝”都视为美好的品德,加上柿叶煎水服用可治疗胃病这“一德”,共为“八德”。说起来哪止“八德”,柿蒂泡水治打嗝,是很灵的土方子。作家王蒙当年搬到北京朝内北小街46号之初,在院内移栽两棵果树,一为柿,二为石榴。他夫人方蕤,后来在《我的先生王蒙》中,就有摘柿子的生动节章。还有老舍的丹柿小院,六十多年过去了,树干上的“小心柿子掉下来”木牌子犹在。这棵柿子树看上去老态龙钟,但依然忠诚地结着它的果,布施甜蜜,仿佛寄托着老主人的情怀,为后生们输送隔代的营养。
每年总有几只柿子留在树上过冬的。因为家里老人心慈,要为越冬的鸟儿留些个。这种被故乡人叫做“树头烘”的柿子,相传,当年朱元璋在作战时失败,被敌兵追杀,几天内没吃,士兵们还患了肠胃病。饥寒交迫的人马路过一柿林,见树上有不少红彤彤的“树头烘”,便摘下疗饥,连肠胃病也附带有好转,后来还得以逆袭,成功击退追兵。当了皇帝后的朱元璋感恩那片柿林,特意脱下皇袍披在树上,并封柿子为“凌霜侯”。说起来,柿之美德,源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