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忒弥斯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狩猎成功。
只见她背着箭筒走来,大步流星,满脸笑容。她的猎狗雀跃着,腾起上半身去欢迎她,她立刻伸出手,抚摸小狗的脑袋。说时迟,那时快,邻居阿姨就把水杯和毛线团放在了阿尔忒弥斯和小狗当中。阿尔忒弥斯余光瞥一眼阿姨,露出迷人微笑,什么也不说。嗯,真是好涵养。
这位阿尔忒弥斯,和小区同龄。许多邻居还没搬来的时候,她最先搬来了,别的邻居住在高楼房间里,她住在花园绿地里,和她的猎狗。所以她也算是小区资深“遛狗族”。
每天早上,别的“遛狗族”带着自家的大型犬小型犬到花园散步,都要和阿尔忒弥斯打照面。那些居民养的狗啃草、追蝴蝶、满地打滚,玩得不亦乐乎,但阿尔忒弥斯家的狗是从来不和它们一起玩的。大约这猎狗也知道,自己是堂堂正正的工作犬,不屑被归类为宠物。
猎狗都这么高冷,女神更不用说了。阿尔忒弥斯平时在花园里,看到谁都不肯主动打招呼。
小区里年轻人多,安家一二年后都生了孩子。于是老家的父母纷至沓来帮着带孩子。父母们斩断老根到上海,虽说是投奔子女,其实偌大城市,举目无亲,只有在花园里抱着孩子散步时,才能看到自己的同龄人。
他们在小区里是没有姓名的人,他们对彼此创造出来的新称谓,标明了他们在这城市的新身份——喏,这是三号楼带孙子的轩轩爷爷,那是五零一烧饭的梓涵的奶奶。大家按捺住乡愁,统统用普通话攀谈起来。那新来的会向先来的请教就近哪家菜场物美价廉,那先来的也会指点后来的同在屋檐下,不要和子女怄气。
阿尔忒弥斯站在高处安安静静地看他们。大家看到她总是不说话,就忘了她其实也是外来客。阿尔忒弥斯离开老家奥林匹亚的神殿,一个人跑到上海来生活,也是不容易的呀。她抚摸着小狗,也心有戚戚的样子,听口音不同的老人们一边收拾蔬果,一边吐槽子女的浪费、子女的不肖,过一会儿又开始攀比子女的能干、夸耀自己孙辈的出息。
不管到了什么年龄,要去新环境展开新生活,总是不容易的。
当外来的阿姨妈妈们开始形成惯例,每天上午在阿尔忒弥斯脚边摆开小凳子,借着荫头拣菜剥毛豆,一边闲谈家常,一边彼此靠近。阿尔忒弥斯也有了自己的新朋友。小区里的流浪猫都喜欢她,总喜欢蜷缩在她脚下。也对,因为女神本来就是神话里掌管狩猎、生育、月亮和动物的女神。
放学时分,花园又热闹起来。
回到小区的孩子们扔下书包,结伴来玩。有几个男孩拿了水枪汲了水,预备在花园大战一场。但后面早就跟过来一串爷爷奶奶,一迭声喊着不许奔跑、不许弄脏、不许弄湿。孩子们泄了一半气,垂手四顾。水枪口的水,正毫无生趣地一滴滴落在水泥地上。此时此刻,只见阿尔忒弥斯正在花园里对他们微微笑。于是男孩们有了目标,一个个提着水枪冲过去说,“不许我们打水仗,那我们给她洗澡吧!”
水冲上去了。对着阿尔忒弥斯的手臂、头发,又对着阿尔忒弥斯的箭筒和脚趾。
阿尔忒弥斯站在原地,带着她的猎狗,一动不动。孩子们喷出的水柱,让衣衫从她肩头滑落,露出臂膀健美肌肉。水滴像珍珠一样,装饰在她蜷曲的发梢。她平日里背着武器总是显得高不可攀,但被打湿的她露出柔情一面,现在她看上去不是遥不可及的了。
小区里进进出出的人们,都不禁停下脚步观看。新来的老人们和土生土长的孩子们,都在小区里开怀大笑。花园里这尊美丽的希腊女神雕塑,此刻正被孩子清洗一新。
她微微侧着的脸庞,绽露出永恒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