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飞》:“莺飞草长两由之,欲问心期无所期。一卷诗文销往日,半天星斗在东篱。樊樊山作美人句,柳柳州为独钓诗。怕与江河话清浊,青衫在世泪纷披。”
南朝丘迟给陈伯之写过一封书信,其中很温婉地写到一句话:“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这句提及了故国的话,震撼人心,促使了陈伯之最终归降。这句话让这封书信成了名篇。单说其中“草长”二字,就不是等闲文字。草长,不是说草的长度,而是说草的生长。说草的长度,是一静。说草的生长呢?就是一动了。都是说一种状态,两者的区别非常大。这就是文字的力量。一句话说出了人心和故国。
我是沉湎在文字和故国深处的人。莺飞草长,说到它,内心是十分轻松的。要说对它还会有什么期待?真的无法言说。文字和故国的深处,莺飞草长。读一卷或者写一卷诗文销磨时光。这种惬意和安好,就这么一说,也是口角生香。所有的好文字,都有关灵魂和天地人生。人总该过人的时光。只图温饱,肤浅了。还有深刻一些的,譬如思想和意志,都是人的时光重要的东西。
有些词,看起来平凡,可它和一些高尚的人连在一起。譬如“东篱”,最初读到它,是那句“采菊东篱下”。那是陶渊明的诗句,而且是他几乎最重要的诗句。陶渊明是真正活在文字和故国深处的人。“采菊东篱下”,淡淡的人采着淡淡的菊,东篱见证了。东篱见证了人的时光。那个人,还有那丛菊,都不曾离开。东篱也不会离开。至少它活在了不朽的文字里。今晚的星斗好亮,照耀着半个天空。感觉它也照耀着东篱、见证过那个淡淡的人采下淡淡的菊的东篱。
人的时光,化解在感受美的行程里,也化解在灵魂净化的行程里。樊樊山是百年前的诗人。他是使劲表达着晚唐诗感的诗人。时人说他的诗艳俗,应该不是贬评。艳和俗有什么不好?樊山是他的号。宋代张耒有句写樊山的诗:“只有樊山取意秋”。秋兴悲、兴逸,也兴艳。先生号樊山,该是这个出处吧?喜欢写美、写美人的樊樊山,他的诗很好。和樊樊山对仗的名字,可以是柳柳州。柳宗元给人的感觉,是一生被贬的人。后来被贬到了柳州,他就号柳柳州了。他是怀抱远大的官员,还是文学大家。最后,他用他的文字,留下了一颗干净的灵魂。“独钓寒江雪”,这首仅二十字的绝句,写出了他自己,也写出了他认可和认命的那个柳柳州。
人世像一条泥沙俱下的河流。无论是鱼是龙,都很难分辨流水的清浊。这就是美可能被受伤的缘故,也是文字和灵魂可能受痛苦的缘故。只是,人总是有力量过人的时光,有力量成就一个真实和真正的人。在文字和故国的深处,人的灵魂,正是被泪水冲洗得很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