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一鸣路过殡仪馆时,听见身后有人喊他,那是个久违的声音,回头看,只一眼就认出来了:“你是余作?”余作热情地拥抱:“二十年了,你还认得出我,我的老班长。”
自邢一鸣高二转学后,两人就再没见过面。“老班长,在哪高就呢?”邢一鸣笑了笑:“还能在哪儿,文化馆呗。”余作也笑:“想想也是,念中学时,你的书法、文章全校,甚至全县有名。”邢一鸣忽然瞥见余作胸前的白花,小心地问:“什么人过世了?”余作收住笑容:“是付飞先生过世了。”邢一鸣想了一下,说:“付飞?是那年资助你的那个大老板?”
“是的,前天夜里,付先生突发脑溢血。没有付先生就没有我余作的今天,当然还有你们和班主任江成远老师的支持。”
邢一鸣哦了一声:“你是该谢谢江老师的,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你转学后,他就被调到别的地方任教了。”余作语声一顿,长叹说,“我对江老师有愧啊。”“有愧?”邢一鸣怔怔地看着余作。
那年付先生来我们学校资助贫困生,每班一个名额,每份助学金2000元,那时的2000元够完成一个学生的大学学业。“那时我家里都揭不开锅了,感谢你们都推了我。”余作说。邢一鸣只笑笑。余作脸色微变:“可当时,鲁校长却要江老师提名佘怍,佘怍他爹是局长,吃穿都上等,还来贪这钱。听说鲁校长想把自己的儿子送进佘怍父亲的局里工作。没想到江老师竟答应了,说实话,我在心里怪了他好一阵。直到助学金下发,我才知道他表面顺从鲁校长,实际是填了我的名字,但也因此得罪了鲁校长。”余作说。邢一鸣警觉了一下:“鲁校长的事你怎么会知道?”
那天鲁校长和江老师在办公室为这事争论,刚好被一个路过的同学听见了,鲁校长喝问江老师,为什么自作主张把佘怍改成余作了。“江老师调走很急,我多想亲自向他致谢和补偿,可我老联系不上他……”两人边走边聊,进了一家三星级酒店。
这天,邢一鸣的办公室里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江成远。邢一鸣招呼江成远坐下后,仔细打量着,眼窝深陷,皮包骨头的老脸褶皱起伏。“江老师,您是怎么找来的?”江成远说,前两天见到余作了,是他说的。邢一鸣吃惊地说:“你见了余作?”江成远点点头:“如果不是他去我们县资助贫困生,我这辈子恐怕再也见不到你俩了,还得带着遗憾和悔恨进棺材。”邢一鸣笑着说:“您严重了,余作这小子好啊,真不亏我们当年那么帮他。”
“不错,他真多亏了你们,当年助学金那事……”江成远长长叹了一声,带着几分痛楚说,“当年我提名的其实是佘怍,不是余作。”
邢一鸣愣住了,欲言又止。江成远说,两个月后助学金下发,可佘怍没收到,余作却收到了,这是为什么呢?邢一鸣喝着茶:“你提名的就是余作啊。”江成远摇头说:“鲁校长以教导主任的位子暗示我,我真的心动了。”
邢一鸣自管呷着茶。江成远继续说,鲁校长质问他,给他备案的复印件,端端正正的楷体字,证明没有笔误。他说打电话问过付飞了,是余作而不是佘怍。这原件和复印件怎么就会不一样了呢?
邢一鸣淡然一笑:“可能世事都那么巧吧。”
“我后来才想起,那日写完推荐信,盖章复印后,就接到邻居消息,说我老爹在田里昏过去了。而另一边是教务处催我交推荐信,我只好找同学帮我送去,当时叫的是你吧?”江成远说。邢一鸣尴尬起来。江成远说:“你很好,那笔钱要落在佘怍这花花公子手里是糟蹋了,也就成就不了今日的余作了。你不仅写得一手好字,还擅长临摹和字词的更改,这个我也知道。”
邢一鸣说:“当我听见你跟鲁校长的对话时,对你实在失望、愤怒,只是我马上就转学了,也想少一事。”
“我真不知道,当时面对那么多的学生,为了一个教导主任的位子,怎么就厚起脸皮了。早前做的错事,到老了还是避免不了向良心忏悔。我已经向余作坦白道歉,他也原谅我了。”江成远也呷了一口茶,坐下后第一次笑起来,“世事真的很巧啊,要不是因为你,我的罪过可就大了。”望着江成远渐行渐远的佝偻的背影,邢一鸣肃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