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用微笑感化“雨人”

　　3月的一天，我接到“袋鼠学堂”杨红雨老师打来的电话，邀请我在4月2日参加一个自闭症儿童户外实践活动。6年来，我一直利用业余时间在做青少年公益活动志愿者。

　　“袋鼠学堂”是一所专为自闭症患儿和家庭提供辅导与训练的特殊学校。“星星的孩子”、“雨人”是儿童自闭症的昵称，通常则叫做孤独症。他们的世界不受外力的干扰，静谧而又纯净，无欲无求，不悲不喜，像是“沉睡中的天使”。“袋鼠学堂”经过十几年的教培探索，在辅导和训练自闭症儿童方面，总结出了一套独特的、卓有成效的特教方案，使孩子得到更多的关爱，为他们的将来铺设一条自立之路。

　　4月2日这天，我起了个大早，和一位心理咨询师从宝山赶到位于浦东三林世博创意园内的“袋鼠学堂”，与来自上海财经大学、中国美术学院的12位大学生志愿者、11位特教老师会合。

　　自闭症儿童有别于常人，他们天性喜欢“自说自话”，行动不受管束、不听支配，不肯与人对视，也就十分排斥陌生人。所以，对看护自闭症儿童的志愿者来说，要求特别高，需要我们以更高的责任心付出加倍的精力。

　　记得在去年，有一次也是这样的户外活动，我们尚在学堂内做准备工作，有个患儿乘监护人接电话一分钟不到的疏忽，竟然纵身一跃从窗口跳了出去。好在窗台离地面不高，没有造成严重后果。这个教训，给我的印象特别深刻。

　　因此，这次活动我们做了充分的准备。每一个志愿者的胸口，都挂上一块不同的水果图片，便于吸引孩子的注意力。作为领队，我还告诫所有的志愿者和老师，为了孩子们的安全，我们必须一人带领看管一名患儿，一定要做到一对一牵手，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放手。

　　可正是我的这个要求，让志愿者小韩同学受尽了委屈。

　　她负责照看的那个男孩，属于个性极端偏执的“雨人”。我们在“袋鼠学堂”门口点名集合的时候，因为孩子不愿受到束缚，见小韩拽着自己的手，叛逆心顿起，一口唾沫吐在了小韩的脸上。我看到，小韩的泪在眼眶里打转，但她没有发怒，继续一手拉着孩子，一手擦抹清洁自己的脸。孩子见没有达到如期的效果，又一把揪住了小韩的头发不放，痛得小韩无力挣扎，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好在杨老师紧急施援，使劲掰开了孩子的手，小韩才得以解脱。但她的一缕长发，已经随风飞扬。小韩抹干了泪花，仍旧用微笑面对孩子。目睹这一经过，我十分感动，立即改变策略，建议小韩用手搂住孩子的肩膀，可以不拉孩子的手，但一定要拉着孩子的衣服。此后，这孩子的脾气尽管还是那么倔强，但再没有用出格的举动来刁难小韩。

　　2>>  展露天才的一面

　　我们带着23名自闭症儿童，包括家长在内共计54人，登上大巴前往青浦百果园。

　　在大巴上，孩子们被老师一个个请出来表演节目。自闭症儿童的共性是自我封锁，老师要不厌其烦地引导，才能诱发出孩子们潜伏在心底的天赋。患儿们唱歌、朗诵、心算等表演均有板有眼。

　　这时，王老师连续大声叫一个孩子的名字，然而，那孩子愣是不应声。最后王老师把这个八岁左右的男孩子从座位上抱了出来。王老师单膝跪在孩子的面前，双手捧着他的头，对他说：“宝宝，告诉爸爸妈妈，你今年几岁啦？”孩子说：“两岁。”“不对！你到底几岁，大声说出来行吗？”孩子始终坚持说自己只有两岁，满车的人均报以善意的笑。王老师不再勉强，又问：“那么请告诉老师，2012年10月1日是星期几？”孩子说不清楚自己的年龄，但此时却脱口而出：“星期一！”“那么2013年10月的第二个星期天是几号？”孩子一丝咯愣都没有：“13号！”车上顿时掌声雷动！

　　这时，我发现坐在边上的一对夫妻，相互握着手，神情中透出几分激动与欢欣。我就问：“是你们的孩子？”他们使劲地点头。孩子的爸爸骄傲地跟我说：“这还是小意思呢！你可以问到2048年，哪一天是星期几，我儿子都知道。老师教他弹钢琴，他只要看一遍就会弹了。他的脑子就像电脑，几年前我跟他说的话，我都忘记了，他每一句都记得。”“雨人”——他们的另一面有时是天才，只是这天才太“剑走偏锋”了。

　　3>>  老师的相知相爱

　　“袋鼠学堂”的沈老师开始在车内派发孩子们做的手工纪念品。而且，每一个纪念品是谁做的，有什么含义，她都如数家珍。

　　沈老师也送了一张交通卡贴纸给我。她说：“这是Tim做的，你看做得多精致，漂亮吧！”卡贴是一幅黏贴画，黄色打底，蓝色做枝叶，黑线描绘出花朵，中心橙色是花蕊，四周紫绛红的花瓣。说实话，精致谈不上，只是用色比较醒目。沈老师似乎看出我的心思，就指着卡贴解释道：“Tim的手指很不灵活，他选择用蓝色纸，搓成的枝叶，粗细均匀。花蕊花瓣上是橡皮泥，也是搓成条后用剪刀剪的，长短几乎一样，你说做得精细吗？还有蓝色，是关爱他们的颜色，巧合惊人吧？打底的黄色是水彩颜料，他喜欢黄颜色，你看，他穿的衣服，全身都是黄色。Tim只要看到黄颜色，就显得特别安静。”我恍然大悟，原来，一张小小的卡贴，里面蕴藏着这么许多的秘密！Tim心灵的天空，就此展露在我的面前。而让我更钦佩的，是“袋鼠学堂”老师们对孩子的相知相爱！

　　4>>  Tim的第一个微笑

　　由于正值清明小长假，一路车流如海，我们抵达百果园时，已是中午时分。第一个活动是植树。植树，对于普通人而言，当然有着许多含义，但对自闭症儿童来说，要简单得多，那就是旨在帮助孩子们与泥土亲密接触。

　　自闭症儿童面对不熟悉的泥土，往往会手足无措，因为他们对任何事物都没有新鲜感。为了训练自闭症儿童，改善他们心理缺憾，就得从“不感兴趣”入手。

　　果然，我明显看出，孩子们对植树的兴趣不高，有几个孩子甚至不愿动手。相反，孩子家长倒有超乎想象的热情。他们手把手地教孩子，或者干脆越俎代庖，挖坑、培土、灌水“玩”得不亦乐乎。

　　来自法国的Tim一家显得与众不同。Tim爸爸见孩子植树心不在焉，并不主动上前帮助他，只是不断鼓励他，“你行的！”“你好棒哦！”“你做到了，继续啊！”Tim的手握不紧挖坑的小铲子，当志愿者用双手扶住Tim的手挖树坑时，Tim的眼睛不盯着看自己的手，而是一直直勾勾地看着前方的空地，这时Tim爸爸便用手不住地、轻柔地压着Tim的头……

　　看似简单的一个植树活动，要让自闭症儿童来完成，却是如此的艰难与缓慢。

　　当大家都植完树，Tim还没有把树栽下，众人都围在Tim的身边，一齐喊着：“Tim！加油……”终于，Tim成功了！当Tim栽上树，Tim爸爸立即用了一个大大的、近乎夸张的拥抱，与孩子紧紧地把脸贴在了一起。顿时，周围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这掌声来得太及时了，Tim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这时，杨红雨老师掩抑着兴奋对我说：“Tim从来没有笑过，今天着实意外。很可能这就会是Tim人生中的一个重要转折……”

　　我确实看出了这个“历史性的变化”。从我们踏上大巴时起，我就没见Tim的爸爸开口说过话。但自从Tim露出一笑后，他就开心地用生硬的中文跟人聊天，连比带划，开怀而笑。

　　5>>  晶莹泪花“葱花蛋”

　　我带的孩子是美籍华人郭龙，今年10岁。郭龙来到“袋鼠学堂”之前，大小便失禁，没有连贯的语言，靠服食正常人两倍剂量的安眠药来控制睡眠与活动。为了训练郭龙，杨红雨老师还自己试服安眠药，来体验药物反应，以此决定郭龙的用药量。经过杨红雨老师将近一年时间一对一的训练，郭龙如今已经脱胎换骨，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他非但彻底摆脱了安眠药的依赖，还有了自主控制欲望与行动的意识。更为难得的是，郭龙学会了说中文，可以用言语来表达自己的意愿了。

　　到了吃中饭的时间，郭龙不停地跟我说：“吃饭！吃饭……”但农家乐的饭堂里人满为患，有一个旅游团队正在进餐，还没有腾出我们吃饭的地方，我们只能等在饭堂门口。

　　要是以往，郭龙定会冲进饭堂，爬上餐桌就把食物往嘴里塞了。但是，这天他没有这样。他只是倚靠在饭堂门口，眨巴眼睛，强忍着咽口水，看着其他游客进餐，那副模样令人动容。

　　这时，令人感动的一幕发生了。正在进餐的游客获悉等待着的是“特殊的一群”，他们一行40多个人立即提前离席，把饭桌让给了我们。他们离席时，还有两个菜没有上，但他们却报以微笑！

　　在等待店家上菜的间隙，我们组织孩子们开展“敲鸡蛋捣蛋糊”比赛，借此锻炼他们的肢体协调性。不要小看寻常的敲鸡蛋，这可是许多自闭症儿童“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因为，自闭症儿童的手指僵硬，他们无法做到一手端碗，一手用筷子捣蛋。而要让自闭症儿童“一心两用”，让他们从一件专注的事情上分神，去触及身旁的关注点，“敲鸡蛋捣蛋糊”是一种好方法。而更令我感动的，是在赛后，有一个孩子在老师的鼓动下，亲自掌勺下厨，独立炒出了一个葱花蛋！

　　当时，我正在吃饭，突然看到一个男孩子，表情严肃、目不旁视，双手端着一盆金黄透亮、色泽诱人的葱花蛋从我身边经过。由于他太注意手中的“葱花蛋”了，以至于走路都显得有些磕磕绊绊。我正想帮孩子端那盆葱花蛋，杨老师阻止了我，说：“谁也不要帮他，让他享受自己的成功！”

　　这个孩子把炒好的葱花蛋端到了他妈妈的饭桌前，但他自己没有吃，而是用筷子夹起一块蛋，送到了妈妈的嘴里：“好吃吗？”她妈妈嚼了几口连声说：“好吃！好吃！”孩子的眼睛很认真地直视着妈妈，还想再夹葱花蛋给妈妈吃。妈妈说：“是不是应该让其他人也来尝尝你的手艺！”孩子立刻乖巧地把葱花蛋端到了老师那一桌，用筷子夹起一块，送到老师的嘴里：“啊！好吃吗？”“好吃！”“好吃！”

　　当然好吃了，天底下哪里还能找到如此美味的葱花蛋！我看到，大家的眼睛里都闪出了晶莹的泪花。

　　一盆葱花蛋实在太少，剩余的一些，那孩子嫌用筷子太慢，干脆直接用手，把葱花蛋风卷残云吃了个精光。见此情景，所有人都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6>>  煞费苦心的老师

　　当大家在吃饭时，我见杨老师还在忙碌。她在孩子们的饭桌前巡视，一边劝阻按捺不住准备给孩子喂饭的家长，一边大声鼓励孩子们独立用餐。直到我们放下碗筷，还不见她有吃饭的意思。

　　我就说：“杨老师，你也赶紧吃一点呀！”杨老师回答：“我不能吃饭，下午还有许多活动，我要用嗓子喊呢！如果现在一吃饭，下午再一大声说话，我的嗓子就哑了，这是我的经验。”杨老师告诉我，跟自闭症孩子对话，不能用扩音话筒，因为孩子们熟悉她平常的声音。怕饭菜中酸甜苦辣的味道，会刺激她的咽喉，从而变得嘶哑，所以杨老师宁愿饿着肚子。

　　我顿时回想起来，难怪刚才吃饭时，所有老师都吃得很少，有的仅喝了一点矿泉水。为了自闭症儿童，老师们真是煞费苦心啊！

　　7>>   我们会不懈努力

　　饭后，我们组织孩子们拔河、制作陶艺和给面具上色。

　　活动期间，有个孩子突然伸手抓住了我挂在胸口的相机，神色木然地转动着镜头。我就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冰淇淋！”好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回答，我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便由着孩子玩弄相机镜头。

　　孩子的爸爸见状走了过来，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弄脏了你的镜头。”我说：“没关系，擦一擦就行了。孩子平常在家也这么好奇吗？”他说：“平常在家呀，他是一个玩具不离手，只有来参加这样的活动，他才愿意把自己的兴趣转移出来。所以我总是想方设法把他带出来，就是陪他玩，玩到他累，让他去接触新鲜的东西，调整他的关注取向。你看我几岁了？”“40多吧。”“哈哈，我才30多岁，为了他，你看看，我的头发都白了。但我觉得值。他现在对你的相机有兴趣了，说明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今天你们帮着我们带孩子出来参加活动，我感觉轻松不少。”他的一席话，让我平添一番感慨，让我更加明白志愿者的价值，这将成为以后我做志愿者的动力。

　　祝福你们，“沉睡的天使”，永远期待你们苏醒的那一天！为了这一天的到来，你们可敬的老师和我们这些志愿者会不懈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