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星期淘书的时候,都会见到路边的老人,穿着白大褂,在给人理发。最初的时候并不在意。长年累月,就有点好奇了,走近一看,才发现是个老人。
心里那微微的一动,犹如琴盘上的起音被轻轻地击响,之后,便是绵绵不绝的温暖和感动了。每一次经过老人的身边,我都会意味深长地打量一眼。这一眼,犹如诗眼一样,唤醒了灿烂的记忆。
最初在乡下,只有一个国营的小理发馆。那个理发的男人,高个子,喜欢叼一支香烟,香烟装在红色的玳瑁烟嘴里。他的手细长,指甲留得很长。也许,他本来应该做艺术家的,但造化弄人,让他做了理发师。有趣的是,他和我同姓,更有趣的是,他辈分高,和我爷爷是平辈。我爷爷,他,我父亲都觉得很尴尬,于是就让我喊他“安师傅”。
我每一次理发,都是爷爷督促的。有时候没带钱,爷爷过后给我交也可以。他们的关系很融洽。那一年,正是长头发和喇叭裤流行的时候,我从职业中学回到了村里。爷爷一见我就眼红了:“你你,赶快去理发。你要做流氓吗?”爷爷看我没动静,就用铁棍在炉子里烧红,拎着就跑出来了,他生气地说:“好,你不理发可以,我给烫一烫!”吓得我撒开脚丫子就跑。爷爷的脾气我知道,说得出来,做得到。我在村里徘徊了很久,悲痛地去了理发馆。安师傅笑呵呵地说:“你爷爷要给你烫头发啊!”他的笑很慈祥,很善良,很宽容,烙在我记忆的深处。
上了大学,发现楼下有个理发馆。理发馆里是个老人,理发的都是大学退休的老职工。我喜欢上了这里,它触动了我温暖的回忆。每一次理发,我都有回家的感觉,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安师傅”。可能大家都觉得很奇怪吧,每次我理发的时候,那些排队的老头老太太们都会好奇地看着我。因为这里,我是唯一的一个大学生。大学四年,我一直在那里理发。可惜的是,我并没有和那个老人说过话,聊过天。我只是细细地聆听着推子在我的头上发出的清脆的响声和那种贴近皮肤的冰凉的感觉。我闭着眼睛,感觉眼眶里潮乎乎的。
有一次,淘完书,我实在忍不住了,就到路边去理发。我对老人说:“理个光头。”老人低低地说了声“好”。他的眼睛已经失去了光彩,有点混浊。我问他:“老人家,您高寿啦?”老人说:“77岁!”我问另一个排队的老人:“大爷,您多大了?”老人家说:“75岁!”我笑着说:“你们看看,我多大啦?”理发的老人说:“我看你比我小!”我哈哈大笑,开玩笑说:“我67岁啦!”两个老人都像孩子一样笑了:“看看,我们都看出来了,你比我们小吧!”
阳光暖暖地落在我的身上,四十多年的岁月像理掉的头发一样,轻轻地落了下来。但有些人,有些事,依然像血管里的血液一样,在我的身体里流动、奔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