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孩子,对大草原都有诗意般的幻想,白云、羊群、与蓝天相连的绿草地会无数次地进入梦境。
我从南方到大兴安岭林区下乡时才18岁,对草原的幻想未泯。夏天工休时,躺在樟子松下的树荫里,一边随手摘下野生都柿果(现称“蓝莓”),一边和伙伴争论:大兴安岭的西面该是草原?爬上高处,一定能看见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美景。于是,我们爬山,到山顶,只见山峦起伏,森林连绵,草原在哪里?草原,其实在我们青春的想象中。
不久前的夏日,突然有一次机缘,可直奔内蒙古霍林格勒大草原,那个地方正是大兴安岭西侧。算起来,回到江南,离当年兴安岭上遥想大草原,已经几十年过去了。寻找草原的意愿,被强烈地激发起来。
汽车穿过通辽市区,就会看到一片又一片的草地,也有牛羊成群。但这,并不是我们想要寻找的草原,草长得只有寸把高,黄土裸露着,有灰色的、破败的蒙古包一闪而过。这是一片片已经退化了的草场。
司机把车开得飞快,似乎要逃离这片已见荒芜的草原。笔直的草原公路没有尽头,也不见汽车,一会大雨倾泻,穿过雨区,又见天边飘来铅色的云。地图上看,应该是科尔沁草原了。这曾经在小说中看到如画的草原,到哪里去了?心有不甘,便成了问话。回答是,人进、羊进,再加上开发,草原便成这样了。前面会有好的。
霍林格勒不远了。我们在找到要去的草原之前,先进入了与草原同名的霍林格勒市。
这是一座以煤而兴的小城,10多万人口。霍林河煤矿养育了这座城。第二天早上,我们在一高处观览了这座露天煤矿全景。八公里长,四公里宽的采矿现场,几近连天的黑色让人震撼。年产五六千万吨的煤,在现场通过几公里长的架空封闭传送带,直送发电厂。
我担忧着草原。当地人说,三十多年前,他们在原始的荒茫草原掘地当屋开始创业,历经艰辛。我心琢磨,几十年的破坏,这里还有摄人心魂的草原吗?入城前,两边人工种植的草地上,都己经摆放了羊群的雕塑!
面对这些没有生命的羊群,心中的失望正在萌生。
离开煤矿,汽车拐了几个弯,进入了一条土路。这时,路两边的草地开阔起来,草的绿色正旺,越往前走,发现草长得都有一尺多高。终于,一望无际的草原铺展在我们面前了,嫩黄的、鲜红的小花在绿草中摇曳。遥远的地方,有白色的羊群散落在草丛中,蒙古包上正飘着青烟。柔软的却又是苍茫的草原,以它的宏阔征服了我们。
“这才是我们要找的草原!”车上的人急着下车。五六个快奔六十的女士,像疯了一下扑向草原。她们身着鲜艳的服装,拿出色彩亮丽的纱巾甩向空中,人也尽情地跳了起来。她们还把自己的“疯”劲,宣泄到了男士身上:硬给一位斯文的记者头上缠了好几圈纱巾拍照,自己却笑得东倒西歪。
一种自然图景的呈现,与孩提时的梦幻突然衔接的时候,人会变得如此兴奋,如此想在大自然的环抱中“撒娇”,即便是快进入老年。“人是大自然的孩子。”这句话说得真好啊!
中午,我们去蒙古包用餐。进入院门时,看见有旅游园区的牌匾,心中不免又沉了一下,再一看,整个院内有二十多座蒙古包。这里已是商业旅游地了,成了又一个污染源。回望刚才“疯”过的草原,不禁担心:它连天的茂盛会维持多长的时日?
人与自然的关系,让人千询万问。然而,人对自然的索取,总是限于物质,自然对人的心灵抚慰和精神引导却往往被忽视了。于是,过度的破坏让大自然布满伤痕。这种破坏,最终不仅是物质的,也会是精神的。当有着精神需求并会思想的人,行走在荒漠的草原、干涸的河岸,他“孩子般”的心会被破碎,不会再有精神的丰润。
人类是多么需要“孩子般”的单纯和活力!原始的草原,还能到哪里寻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