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一次主谈就不欢而散
1991年4月7日至13日,第一轮两国政府工作小组会谈在北京钓鱼台国宾馆15号楼举行。
英方组长伯恩斯人高马大,戴一副宽框眼镜,一脸修养和营养都很好的福相,与我这个来自中国南方的小个子正好构成反差。因为他的傲慢,我们没少顶牛,甚至来回拍桌子。
这位地道的英国外交官一开腔就居高临下,声称此次谈判的目的仅是“知会中方”(inform you),充其量就是中方还有什么问题可以提出来,英方愿意作些解释而已。
我回应说,谈判是为了共同讨论(discussion)问题,彼此应该互相尊重。接着,我俩就他提出的“知会”这个词儿,纠缠、辩论了约莫半小时。我耸耸肩说:“如果阁下确实仅为此而来,那就真没什么可谈的啦。我不知道贵国外相留你在北京究竟有何意义。”
伯恩斯碰了个“钉子”,不再坚持“inform”了。他一面摆弄手中印有“钓鱼台国宾馆”金字的粗铅笔,一面“耐心”听完了我对新机场建设财务安排建议的发言。
他态度依然十分强硬,几乎全盘否定中方建议,还借此抨击中方的这个建议损害了英方在香港的管治权威,无非是想把他老板前些天表达过的担忧再重复一遍,并想在他的谈判中获得中方再一次的确认。其实这不困难,我可以给他,可是给了之后他还不放心,一触及中方需要实质性地参与这个跨“九七”项目的话题,双方就僵住了。
这样持续了四天,几乎没有取得实质性的进展,而且每天开谈时间忽早忽晚,因为伯恩斯每天会后都得向伦敦汇报,伦敦得征求港英行政局意见,港英行政局形成了新口径还须反馈伦敦,伦敦外交部定夺后再通过英国驻华使馆向伯恩斯下达指示,这过程中还有两国8小时时差延误,难怪在北京的伯恩斯心急火燎了。
11日下午谈判甫一开始,他就声明:“我明天就回国了,机票已经买好,成不成就看下午!”我不为所动,按照既定方案应对。
谈到天黑,国宾馆里各种灯火亮起来,英方组长伯恩斯把文件夹一合,站起身说:“好,我明天走了。在此之前你有什么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我对他的傲慢“礼尚往来”,也站起身,向他握别道:“那就祝你一路顺风!我想,我不会打电话,但如果你有什么事,倒是可以打电话通过中国外交部找到我。”
第一次主谈就不欢而散。我在钓鱼台时嘴硬,过后心里有些忐忑不安,连夜向鲁平主任汇报,他从容不迫地说:“没关系,破就破,原则是要坚持的。”最后,还睿智地补充了一句,“看看明天情况再说吧。”
回到海淀区翠微北里的家,又已深更半夜,早过了电梯运行时间。楼道漆黑,我扶着墙壁摸索上楼,掏钥匙打开家门,看见灯光下我白发苍苍的老父亲正坐在对门的沙发椅上。当时他已从厦门大学高等教育研究所退休,20年极“左”路线制造的冤假错案、10年学术研究成果被剽窃、受压制的遭遇使得他过早地衰老健忘,开始痴呆。他去楼道里倒垃圾往回走会找不到家门,但没有忘记儿子正代表国家参与与英国谈判收回香港的大事。儿子没回家,他就偻着腰坚持守门。他见到我,慈蔼地端详,还用我童年时熟悉的语调,重复着一句话:“英国人是老狐狸,要当心。”
我的老家在上海宝山,家境贫寒,父亲陈汝惠10岁时爷爷去世,年长10岁的大伯陈伯吹担起了养家糊口的担子。他小学毕业就当了家庭教师,边教书边写作。之后,父亲15岁也从吃饭不要钱的乡村初等师范毕业当小学教师,同时插班攻读高等师范,17岁毕业后在上海立德中学教书。兄弟俩年轻时候就以锦绣文章闻名上海滩,大伯被北新书局、中华书局聘去当编辑,逐渐成为有“中国安徒生”之称的儿童文学作家。父亲是抗战时期上海“孤岛文学”的重要作家,著有《女难》《淡水》《死的胜利》等小说和大量杂文,他的人生理想是“要叫爱永远在人类的命运里光耀着”。1945年1月28日,日本宪兵深夜来家搜捕,他侥幸脱逃,母亲则抱着牙牙学语的我颠沛流离,过起东躲西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