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老家红旗社那地方，家家都有一畦韭菜。韭菜不是种的，而是把抱成一小团的根须等距离地栽进土里，以后每每春天便会生发出来，任你一茬又一茬采割。只要根在，韭菜叶就勃发生长，且无穷尽。

　　家乡人都喜欢韭菜，流传好多歌谣，我小时候就会念诵。

　　春韭最早从土里拱出来，矮矮的，细细的，绿莹莹的。祖父这时候拎来一大桶搅匀的大粪水，慢慢地往韭菜根上浇，等粪水全都渗进去以后，还要再浇一遍。粪水臭哄哄的，那气味久久不散。祖父看我捂鼻子的样子，教我一首歌谣：“韭菜韭菜就是怪，见到粪水把头摆，咕咕咚咚喝个饱，呼呼啦啦长得快。”

　　说来神了，没几天，喝了粪水的韭菜噌噌往上蹿，绿得新鲜绿得茂盛绿出了亮光。这时的韭菜很好看，像一群绿衣仙女随风起舞。又特别嫩，用指甲轻轻一掐就断了。我们几个孩子一边观看一边念歌谣：“三月韭，绿油油；叶叶肥，人人瞅；唱春光，喜心头……”祖父眯缝着眼睛看我，一努嘴：“想吃春天的韭菜吧？”他乐呵呵地哼唱歌谣：“那个小孩你别馋，马上就摆春韭宴，多种多样嘎嘎香，吃得肚子溜溜圆……”祖父像唱二人转的小帽，真的好听，大家使劲给他拍着巴掌。

　　吃春韭宴这天，家里如同过节，喜气洋洋的。祖父说，吃春韭，也是品尝春天的滋味，一年又一年呀。大人忙活，小孩打下手，饭和菜很快摆到桌面上了。韭菜炒鸡蛋、韭菜炒肉丝、韭菜炒柞蚕蛾、韭菜炒豆腐干、韭菜炒虾仁、韭菜炒土豆片……绿中或红或黄或白，色泽分明，鲜艳好看。盘盘清柔滑润，满桌涌嫩喷香，分外馋人。主食两道：韭菜馅饺子、韭菜饸子。用筷子挑开外皮，都是绿意和香气同时扑来，叫人咂舌垂涎。全家人一个都不少地围坐一起，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其乐融融。因为“韭”与“久”同音，所以春韭宴还蕴含着亲情长久的意思。酒过三巡，祖父就让我表演歌谣助兴：“春到暖风悠，悠悠悠；来把嫩韭收，收收收；品味一家亲，亲亲亲；天长又地久，久久久。”

　　多少年了，一想起家乡的春韭谣，就觉心里头铺满了春色，那种温暖和欢愉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