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红前传来一个消息,说农科所到了个水稻新品种,名叫“荒三千”。众人兴致一下子高起来。
我们村虽是穷乡僻壤,但对“科学种田”,男女老少还是很起劲的。主要是粮食产量太低了,一年三季收获——夏熟收麦,秋熟收稻,还有一熟早稻——产量都上不去,年成不好时,三熟加起来还不满一千斤;国家统购统销的任务又重,留的口粮就有限,种粮人都喊吃不饱。还有两大经济作物——棉花和油菜籽——品种也不好,产量低,还卖不出价。村里一百多人围着两百多亩地,一年到头吃苦流汗,年终分红却拿不到几个钱。透支户更苦,入不敷出;有的孤老病残,还要靠村里救济。
“荒三千”像一针兴奋剂,把大家的热血都鼓起来。大队通知各村积极报名试种,队长就派我去农科所,要我抢先把种子取回来。我在农科所看了“荒三千”的种,确实不一样:颗粒比一般水稻大,稻壳上的毛也要长些、硬些。农科所老王像煞有介事,把种子密封在一只瓶里,郑重交给我,说,种子宝贵,路上不要把瓶打碎了。他还特别叮嘱:“荒三千”试种的事,要注意保密,因为这高产水稻是科研人员千辛万苦搞出来的,只有中国有,外国没有;我们粮食翻身,就靠它了,千万不能透露消息,给外国人搞了去,特别是苏修美帝,他们晓得了会来破坏。我一边听,一边看那瓶,是玻璃做的,像个颠倒的生梨,心里就觉得分量重甸甸的。
回到村里,我照样传达了一遍。农民都笑,说农科所老王大惊小怪,苏修美帝不知几千几万里外呢,我们种什么,他们会晓得?还来破坏,哧!
大家一边骂老王,一边轮流看那只“生梨瓶”,对“荒三千”这个名字倒很感兴趣,问我这水稻为什么起名“荒三千”。我就依老王给的解释,说:“这个品种,即使遇到荒年,亩产也能达到三千斤,你们想想,要是风调雨顺,它每亩能收多少?!”村里人哦了声,都说这名取得好,但对它是否真灵,将信将疑。
开春后,农科所老王还真的下村来指导了。他叫我们依他吩咐,浸种、催芽、做秧板。队长重视得很,专门找了巴掌大小一块地,下足农家肥,当试验田。“荒三千”种下后,果然气势不凡,不足三个月,就已经长得齐腰高,茎秆粗、叶片大,那样子不像水稻,倒像茭白!众人有事没事的,都结伴去看“荒三千”,回来就喜滋滋的,在打谷场上热烈议论,预想今年先收它一熟,明年扩种,以后粮食会怎么丰收,人均口粮会怎么翻身。
没想到,“荒三千”还没抽穗扬花,台风就来了。那妖风只刮了半夜工夫,“荒三千”就倒了,齐齐伏在泥水里,扶都扶不起来。众人聚在田埂上,心里冰凉冰凉的。队长去问了其他试种的村,也都是这个情况。
“荒三千”的梦,一夜全碎了。队长黑了脸,说:“荒三千”,就漂亮个名字!水稻不抗倒伏,就像人没有骨头,身架长不牢,还谈什么收成!牛皮老王,还苏修美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