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里来电话,请老刘以老专家的身份参加座谈会,给一批高学历的年轻人讲讲他是怎么在工厂成长的。他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自己混了一辈子,退休也快一年了,厂里怎么至今还没看出自己是水货?
四十三年前,老刘和邻居阿六一同进了机器厂。三年后,他坐办公室了,阿六头还在烧电焊。当时他就纳闷,是不是选错了人?阿六头人品好,干活卖力,还比我有文化,怎么不选他?我有什么能耐,不就是察言观色的功夫好一点?
退休后,老刘也想找点活干,可没技能上哪找去?以前在厂里他基本靠嘴皮子糊弄人,大家习惯了他唱独角戏,反正浪费的是公家时间,但那些年轻人怎么有耐心听他那些空话假话?弄不好,当面说他胡咧咧。所以,老刘特别怀念厂里的岁月。
那些日子过得舒心,老刘没正儿八经干过活,都是手下干的。领导还夸他有能力,如果亲力亲为,就是没本事的表现。这就让老刘感到,也许自己能耐真的很大,要不手下不少能人能这么乖乖做事?
让老刘偷着乐的是,就自己这德行,年薪几十万,工厂真是个傻帽。手下的还不知道他有这么多收入,只能私底下猜测。他也担心过厂里一直唠唠叨叨说要厂务公开,这样不就等于要把自己的薪水告诉大家了吗?谢天谢地,厂里也一直没这样做。不过,老刘感到自己还是想到大家利益的,发薪水的日子,会想到手下的收入不多,日子不会好过,好几次他有强烈的冲动,和劳资科好好谈谈,给手下增加一点奖金;冲动过后,就觉得自己有点犯傻,劳资科怎么会让你借花献佛?有一年,劳资科增发了一笔奖金给老刘手下,老刘就在部门会上说:这是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给大家争来的。
那天,几十号人用齐刷刷感激的目光望着他。老刘依然脸不红、心不跳。此时他在心里说:同志们啊,我习惯了移花接木。即便以后你们知道这事的真相,相信也会理解我,做这样事的人多了去了。
最让老刘有点意外的是,他居然成了厂里的专家,每逢有人评定职称什么的,他还是评审委员会的主角。他觉得好搞笑,自己不就是嘴巴甜一点、微笑多一点,可就凭这些竟然轻松获得了专家头衔。真没人知道我的成色?厂里的高人可能不想得罪人,就做睁眼瞎了。也许他们想得更透彻,每月专家费、评审费又不是从自己口袋里掏出来的,何必要和我过不去?对了,自己还没有算过二十多年来的专家费、评审费一共拿了多少。不用算了,这些钱都花在儿子房子的装修上了。想想阿六头真苦,还住老房子,自己却已换了两次商品房。
老刘魂系梦牵工厂,一直很想回厂里看看,可没人邀请。自己去吧,有点掉价,以前在厂里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还是要讲点架子的,不可随随便便就这么去。现在机会来了,不能放过。座谈会后,一个讲课红包是少不了的。只是让自己谈谈成长的经历,倒是有点难。好在那些年轻人并不知道自己的底细,就一本正经给他们说说套话空话假话吧。类似的座谈会,不都是套话空话假话满堂飞?不过,也确实要好好准备,这些高学历年轻人怕不好糊弄,不然,我这个专家的狐狸尾巴会暴露无遗,可又能准备什么呢?哎,也不要太担心,现在不少年轻人虽然有学历,但不一定有文化,可能我可以糊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