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庄稼是神圣的,你知道得不多,这不怪你,因为不太接触庄稼。
我以前接触很多,所以我知道得很清楚,我想说给你听。
你吃的每一顿饭白米饭是由稻谷碾出来的,稻谷是长在稻子上的,稻子是稻秧生长成的,稻秧是稻种浸泡出来的。从一粒谷种,到一根秧苗,再到一株稻苗,再到一堆稻穗,是整个的生长过程。这是在田野里演绎的故事,从田野里生长到割稻,其间的耘稻、施肥需要几个月,都是双脚在水里、泥里走来走去的。后来收割了,捆稻,再用扁担将稻谷担回到场上,再脱粒,再扬尘,再日晒,再装袋,再到碾谷,也是一个过程;有米了,烧饭了,淘米,下锅,看水头高低,上灶,起火,再看火势,从旺火到文火,从看沸点到鼻子闻香,最后从锅里盛出来,你所见的过程,总是一个最简单的过程,有的甚至连简单的过程也没有看见。没有看见,你对米饭的感情就很难说出深与浅的。
我这里还要补充说一下的是节气,这个节气有助于再次认识庄稼的神圣。还是天冷的时候,稻谷就开始落种了,料峭的时节,下田了,穿套鞋不方便,只好赤脚,双脚浸在冰冷的水里,脚趾的疼是连着心的,钻心的疼;秧苗长成了,要插种,先拔秧,天气暖点了,什么出来了?虫子,漫天的虫子,你拔秧时这些虫子会钻到你的头发里,咬你一口,刺你一记,破你头皮,吮你鲜血,你实在难熬,但是你必须熬住,因为等会儿要插秧;很快到了七月,这是个什么天?你蹲在家里,办公室里还嫌热,收割稻谷的人呢?在太阳底下,在滚烫的小路上,割稻、挑担,走路都是跑步的样子,汗像流水从身上渗出来,流干了,拼命用喝水来补充体能,又流干了,衣衫成了硬板纸,其实都是盐碱。但在家里的你在干什么?
再这样说下去,你是反胃的,但你必须听一段这样的闲话——
真是十足的乡下人,鞋子还穿解放鞋,臭烘烘,走开。
这个人脸黑得像焦炭,像刚刚从非洲过来的。
一只脚高,一只脚低,还敢到镇上来,有胆量。
手指头粗得像铁棒,墨黑,看了要吐的。
想问一下,天天在太阳底下,天天在庄稼地里干活,你能不黑吗?如果不相信,你来我们这里试试,权当你体验生活。
这也许是命运,就算是牛吃稻柴鸭吃谷,是命运,我们还要尊敬命运的。鱼是鱼的命运,牛是牛的命运,因为是鱼,不给它河流,这对吗?因为牛吃稻草,而不给他稻草对吗?给河流,给稻草是对命运的尊敬,是顺乎天理的行为,对鱼对牛对自己都有好处,没有理由闲话于他。这也是对自己人格的一种尊敬。
说到鱼,说到牛,自然要说到其他的庄稼。因为你吃一顿饭的时候,你不但要吃米饭,你更多的是吃了其他的菜肴。日子过到现在这个程度,你已经无菜不下饭,无适合口味的菜不下饭,而这些菜有相当的一部分还是庄稼的名头,还正在田野里生长的庄稼,这些庄稼依旧在田野里,静静地一夜雨露,一夜阳光的。
有时啊,你不如庄稼,庄稼知道要感谢雨露和阳光,所以拼命长大自己的身体。你呢?
你吃饭了,你现在讲究养生,所以多吃蔬菜。比如大青菜。这个青菜,播种起来还是简单的,先捣碎几个平方米的一块地,泥块要细。为了泥块的细,有人是用手指头捏的。捏好后,在太阳底下晒一二个日头,再下菜种,下好以后要浇水。这个浇水是喷细水,可以用手撒,也可以用自己的嘴喷。这水应该是河水,不可以用井水,你只好去河里担来。
下种后,你得天天去看,苗长出来没有,长出来了,你还得天天去看。鲜嫩不只是人能感觉,连青虫也知道,所以每一个的清晨你要去抓虫,清晨抓,晚上也要抓,有一部分虫子是晚上活动的;你也不能乱喷杀虫剂,一是小小秧苗受不住,二是农药对人有害。苗涨到几寸长以后要移种,先要轻轻地拔好秧苗,秧苗的根须要带着泥土。移好后,仍然是浇水,过几天要施肥,除草,松土,长成半尺高,拳头粗了,就可以吃了;吃了多少个月你忘记了。后来你吃厌了。不吃青菜了,你在等待一个时间,那是一个特冷的霜打时间,霜降了,一次二次,几次了,你知道青菜的颜色变了,样子也变了,你更知道青菜烧后的味道变了,变得甜津津,软酥酥了,极为好吃了,你又开始天天吃青菜了。
你知道节气可以改变蔬菜的上口感觉,可以改变蔬菜的质量,你知道不知道:其实所有的庄稼都是有节气限制着的。比如稻谷,插种的时间不能过秋的,过秋插种的秧苗可以存活,但它们的长势,样子,以及谷粒的光泽、饱满、圆润,营养都会有些问题,所以,播种也是个最严格讲究节气的时辰,所以,种田人忙上加忙,可以忙得脚不着地。
我从种庄稼的生活里,获得了庄稼生存的道理,也知道庄稼实在是神圣的道理。
最后我想告诉你:庄稼生存离不开人类,而人类生存更需要庄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