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由周而来,七百有余岁矣。以其数,则过矣;以其时考之,则可矣。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
——《孟子·公孙丑下》
此段文字极著名。有两层意思,首先是总结了一个历史规律:每过五百年一定有称王的圣君兴起,这个过程中一定产生有成就的辅助圣君的人。自西周以来,到现在已过七百年了。论年数,超过了五百;从时势考察,则是可以按上述规律看待的(本该有王者和名世者出现)。
与此相似的表述,还有一段,即《孟子》一书的最后一章。大意是:由尧舜到商汤,有五百多年,大禹、皋陶等人是亲自见到而知道尧舜的;商汤只是听说才知道尧舜的。由商汤到周文王,又经历五百多年,伊尹、莱朱等人是亲自见到而知道商汤的;周文王只是听说才知道商汤的。由周文王到孔子,又过了五百多年,太公望、散宜生等人是亲自见到而知道周文王的,孔子只是听说才知道周文王的……
后一段文字未提“王者”,只说圣人,盖因要抬出孔子,而孔子未曾登上王位。后世有人称孔子为“素王”,就是缘于这个序列。孔子没有王者之位,但有王者之道,是思想之王。
上述两段文字表明的历史观,显然是一种“圣人史观”。孟子崇拜圣人,追随圣人,以圣人的更替来叙述历史的发展,划分历史的阶段,并且期望“圣人之道”永续。孟子的“圣人史观”与孔子的“道德史观”交相辉映,其义一也。
孟子考察历史,提出了一个时间概念:五百年。上古时代几个阶段以五百年上下为间隔,不完全是巧合,应有一定的规律性。这种规律性是连续历史的阶段性,在后来的中古、近古同样表现出来,只不过时间缩短为三百年。一统天下的大部分主要朝代,汉、唐、宋、明、清,都在三百年上下。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遗憾的是至今没有看到学者们对这一规律性问题的深入研究和剖析。这大概属于“历史哲学”范畴吧?单纯的历史学家,单纯的哲学家,都无能为力。其实,孟子已经给出了自己的历史哲学观点:“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乱。”(《滕文公下》)
上述两段著名的话,都有结语,但差异很大。先说《公孙丑下》这一段。孟子说,现在上天没有要平治天下,如果要平治天下,那么除了我还有谁能担当呢!“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孟子的廓大雄心和豪迈气概,无人可比。拙文曾说孟子的性格“激昂”,这种个性在此亦表露无遗。以天下为己任的儒家气象,在孟子身上极其突出。当然,你若说孟子狂妄,也会被不少人接受。
再说全书最后一章的结语,则是深深的感叹。孟子说,从孔子到今天一百多年,离开圣人的年代并不遥远,距离圣人的家乡很近,然而没有继承的人了。
阐述史实相似,结语为何不同?乃因所谓的“语境”不同。面对学生说老师离开齐国时“若有不豫色然”(似乎有不快乐的样子),孟子坚定地回答“吾何为不豫哉”,我担负着拯救天下的重任呢!师道尊严,念念不忘的是教导学生。
在另一情境下的“无有乎尔”之叹,则如孔子晚年感叹:“太山坏乎!梁柱摧乎!哲人萎乎!”(《史记·孔子世家》)难免有些悲凉。人们不知孟子叹息的时间、地点、对象如何,反正感受到了一种在现实面前的无奈情绪。
远大的理想和抱负,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努力和实干,特定情境中无奈的情绪和感叹,都是实在的。后世读者从中可以较全面地感受孔子、孟子的内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