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我已近不惑之年。随波滚滚二十几载,做过太多行业,虽不至于三百六十行,但各种打工经历,一路数来,竟不禁目眩。想当初情志饱饫,心无旁骛努力拼搏,不记得是在哪一天,心烦气躁忽然就隐遁。浪涛停歇,我坐在岸边,看水中倒影,不再酬酢争夺,不再攀比艳羡。兜兜转转,重返儿时最初的理想状态。写人间百态,由冗入闲,日日闻鸡即起,读书写字,站在小阳台看天边旭日东升,日落花树,感受朴素的幸福。
虚悬经年,终于尝试提笔。胸怀理想,埋头默默努力。写一点仅属于自己的一亩三分田,竟有意外发现。昔日从未看到想过之人与事,种种旁枝细节,仿佛由地底深处突然迸发出的熔浆,汩汩自涌,经笔尖流淌至纸端。其情其景,一幕一幕,若电影镜头般交错重叠,蒙太奇效果,旧事于光影跳跃中笑着说,一直原地等待你来呵!
《庄子》曰,“瞻彼阕者,虚室生白”。人生奔跑太快,谁还顾得上驻足停留,哪怕只是匆匆一瞥?“密室之中,纔有空缺处,必有光入来。”此刻胸廓次然。
闲时徘徊在蜗居,万念俱忘,学古人试看“穿墙之白是何影,不可思量处是何境。”忽然明白所谓成长与成熟,无非是悟出“真性情尽藏其中”,为人处事之哲学。也终于明白,父亲的小书房为何名曰“不二观”。父亲步入老年后,日常写画,只喜欢用铅笔,一买百十只。返老还童吗?他笑说,轻巧,且容易涂改。
记得我小学毕业那天,父亲送我一支钢笔。珍爱,但用不惯,搁置一边。上中学大学,我多用碳素笔油笔原子笔。毕业后踏进职场,尤其近几年,钢笔字再次受到热拥。原来,要想体味硬笔书法之大气美,也需要人生历练沉淀。朋友知我喜文弄墨,偶尔送些名贵钢笔。笔尖古典,软硬适中,精美镂空雕花,书写时略有毛笔的韵感,但其粗重的笔身,不禁让我想到晋人王珣梦中所见之“大笔如椽”。我最喜欢一套去日本旅行时购入的江户染锦小笔,仅十厘米长,极趁手,可惜银制笔帽华而不实,反觉头重脚轻。
电子时代,作者写稿基本都用电脑。笔之功效,于我而言,更多是阅读时勾画重点与眉批。不出门的日子,躺床上抱本纸书,铅笔最适合仰写,临时起兴还可涂抹书页。这是读书人才能体味的小自在。
闲时翻画册,看到汉画石上簪笔士大夫画像。中国古时男女,多用簪来固定发冠,亦有将笔插于头上者。画中笔管甚细且长,横空而出却并不坠下,右手一举,随时取用,真方便,可见其轻巧似铅笔也。
父亲很喜欢用大笔写小字,以小笔勾勒大画。不觉得别扭?他鼻子一哼道,“大手笔拿来写哀册谥文就罢,小笔一握,画山勾鹰,见水写鱼,岂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