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我在河西学院,接到吴霜的电话,说母亲新凤霞的自述出版了,书名为《美在天真》,希望我能读一读。
当然要读。“美在天真”,是诗人艾青当年对新凤霞的赞誉。但在我的眼中,新凤霞与吴祖光的美丽,不在天真,而在于他们相濡以沫。
他引导“评剧皇后”画画读书写作
认识吴祖光新凤霞夫妇很早。我到《北京晚报》之后,时常采访文艺界活动,那时就与他们在不同场合见面。我在“五色土”编辑“居京琐记”栏目,写信给吴先生,他先后寄来《洗衣记》和《虎豹别墅与琉璃厂》。
吴祖光的坦率直言,一生相伴,他也为此吃了不少苦头。
我第一次走进位于东大桥吴祖光家中,是萧乾先生的举荐。当时,我刚刚开始写传记,第一位是写萧乾。萧乾建议我接下来应该写吴祖光和新凤霞的传记。我当时住在三里屯,骑车去东单上班,总是要路过东大桥,就这样第一次走进吴家。
新凤霞早在1975年因脑血栓发病,导致偏瘫。她在家里扶着轮椅慢慢走过来,与我打招呼,声音温柔。当时,已有人为他们写过一篇报告文学,为他们写传记的设想未能实现,至今颇感遗憾。不过,自那之后,吴家成了我不时前往的地方。
十年之后,萧乾又来一封信,谈到读新凤霞作品的感受。萧乾所提六部新凤霞作品我也在阅读中。新凤霞与吴祖光结婚之后,一位从未念过书的“评剧皇后”,在吴祖光的引导下开始认字,开始画画、读书、写作。
多年之后,晚年新凤霞为我们呈现出将近二百万字左右的回忆录与演艺散记,不能不佩服她的毅力,当然,更得感谢吴祖光。《美在天真》的文章,大多是第一次看到。在新凤霞诞辰九十周年之际,此书得以出版,也是儿女们献给母亲的最好礼物。
新凤霞:内心美丽撰文感恩
在认识吴祖光夫妇后,我率先认识丁聪、沈峻夫妇,于是,从重庆到北京的这些“二流堂”聚会时,如有时间,我总是会去参加,当然也是最年轻的一人。“二流堂”的人物里,从夏衍、唐瑜一直到吴祖光、冯亦代、黄苗子、郁风、丁聪、吕恩、高汾等,都有过访谈和通信,饭桌上的饮酒畅谈,更是令人期待。
盛家伦先生早在1956年去世。黄苗子先生说,上世纪三十年代《夜半歌声》的美声歌曲就是他演唱的。在《美在天真》里,新凤霞的长文《一个音乐家对我的帮助——怀念盛家伦》,细细读来,一个音乐家的身影,清晰呈现眼前。
新凤霞写到,盛家伦和他们住在一个院子里。他教她如何吸收西洋的方法和经验发声,注意共鸣和咬字等等。她对盛家伦生活细节的描述也颇有特点。行文可见,新凤霞的观察之细,叙述之妙,因为这些文字,才让我看到盛家伦与众不同的秉性。文章最后,新凤霞充满情感地缅怀这位老大哥,这位对她予以极大帮助的盛家伦。读这些文字,完全可以理解新凤霞对一位老大哥的感恩。
感恩,就是内心的美丽。
老舍是吴祖光、新凤霞的“红娘”
读此书中的《老舍先生为我和祖光做媒》,才知道原来老舍是吴祖光、新凤霞的“红娘”。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吴祖光和新凤霞分别离异。吴祖光与吕恩因为性格不合,双方主动离婚。新凤霞也在此间与一个“戏霸”陈世起离婚。
前几年,我在香港查阅黄永玉先生发表在副刊上的文章,其中找到这篇新凤霞的文章:《我为什么要提出离婚?》,详细叙述自己的离婚过程。这是一个难得的珍贵史料。
“当初,我嫁陈世起的时候,是在旧社会。那时候我就知道嫁了人可以减少许多麻烦,至于陈世起是怎么样一个人,他的根底怎么样,我是一概不清楚,就觉着只要‘年貌相当’也就‘认命’了。
嫁过了之后,不但知道他家里有老婆,而且发现他交的那群‘狐朋狗友’都是一些个流氓,天津所谓的‘杂把地’。这群人整天混在一起,吃喝嫖赌抽,净干些个不正经的事情。
我那时就是一脑子旧思想,总觉得这都是‘命’里注定的。
话可是这么说,心里也是觉着怪难受的,常常生闷气生得吃不下饭,为这个有了病也不愿意跟别人说,晚上也是常一宵一宵地睡不着觉,把眼泪都快哭干了。后来,我就瘦得不像人了,唱戏有时候能昏在台上,就是这样,我跟着他窝囊了整四年。”
在演出《刘巧儿》《小二黑结婚》《小女婿》等戏曲之后,她开始醒悟,终于下定决心,提出离婚。文章最后写:“……经过一段时间的思想斗争,我决心不顾一些落后的人说长道短,放下旧社会那些陈腐的包袱,跟陈世起脱离夫妻关系。这样,用我的理智战胜了我过去的软弱,真正地从思想上把我解放出来,我就像我演的那些可爱的农村妇女一样,通勇敢地到区政府办理了离婚手续。精神上就好像去了一万斤重的大石头一样,感到‘轻松愉快’。”
将近七十年后再读新凤霞这篇文章,完全可以理解她的内心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