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四月时常是阴冷多雨的,我依旧喜欢在这个时节去度假,穿上厚大衣,无论晴朗还是阴雨到散落伦敦各地的花园中游荡,各色鲜花刚刚开始盛放,尤其是黄水仙与山茶,在无人的花圃或院落里开得铺天盖地,气势如烈火般要将冬天的残迹烧得一干二净。如果滞留到五月,气候会甜美得多,樱花没有谢,郁金香正要开,风还有一点点冷,衬衫外面裹一件薄羊绒大衣刚刚好。
2016年四月,我在查林十字街书店的园艺书架上找到最后一本原版《贾曼的花园》(Derek Jarman's Garden),和当年合作了《夜航西飞》的编辑说想要翻译它。因为这本书记录下了花园的建造和贾曼生命中的最后一年,文字与照片蕴含强大的美,贾曼鸟类般敏锐的灵魂里,更有随性与乐观。他把人生最后的时光,把生命所有的时光,种在一座花园里,然后毫无遗憾离去。
2017年的初春,我完成了这本书的翻译。这是一本让我感悟良多的书,关于一个美丽的人和他生命里最后的灿烂与孤独,关于在难以克服的疾病面前,人的尊严。书里讲这个小时候害怕蒲公英的男孩子,曾坐在摩托车后座上去看粉色的花。他还曾有一位美丽的邻居,喜欢戴一串未经切割的钻石穿成的项链。 他的姐姐穿着婚纱像磷火一样飘过荒芜的花园。他旖旎人生最后的归宿,是一座石头的花园,那座花园里也有非常短暂的春天,以及酷热的盛夏和吹着狂风的严冬。
离开这个世界前,除了很多电影、舞台剧和几本著作,贾曼还给这个世界留下一座花园,肯特郡峡角的盐碱地上,用燧石与浮木搭建起来的花园里,种满香豌豆、苦薄荷、虞美人、犬蔷薇、接骨木、金雀花、桂香竹、鸢尾、蓝铃花、银香菊、鼠尾草、琉璃草……
原书150多张配图都是摄影师Howard Sooley用胶片拍摄,联系过后发现英国出版社Thames & Hudson并没有胶卷存档,幸运的是,英文原版在中国印刷,编辑又设法联系到保存所有原书图片资料的印刷厂,让这本书的出版成为可能。所以这两个不同语言的版本,来自同一台印刷机,同样的纸张,同样的印刷质量。
这本书,是我在夏天来临前收到的第一件礼物,因为我也同样喜欢植物,它们是不说话但最会表达的朋友:关于季节、关于气候、关于气温与颜色,以及当下的心绪。人类因为语言产生了太多误解,而且大多数时候我们交换的那么多话、写下的这么多字其实没有必要,只是用来填补空虚罢了。所以人类才会有送花的举动吧,重要的、值得纪念的、浪漫的、美好的场合让鲜花来代为更准确地表达。
你有没有觉得,花苞很像心脏,它们无法被肉眼觉察的跳动会让周围的空气轻轻震颤。我们注视花朵,就是与另一种盛大却静默的生命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