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台湾绕了一圈,最喜欢的应该是九份。回来后再看《悲情城市》,里面人与人之间的礼仪和房屋的陈设让人倍感亲切。侯孝贤的镜头捕捉到了最朴素的山城。
起初感兴趣的是山城的名字。后来得知,古时候这里住了九户人家,每次人们进城采购,都要带回九份,叫习惯了,就得了名字。后来山区里发现了金矿,山城从此繁荣起来。
从台北辗转台铁和捷运,刚下车,映入眼帘的是暮雾里的海。浅蓝里透着一点黛绿。西北部的远山往海面延伸,形成几条起伏的岬。往近处看,山坡上一排排旧楼像梯田一样排布,此时已点上灯火。我在这些错综的灯火中找错了旅馆。
我看着地图,沿着山路一直往上走。站在一处路口,岔开的路并不明显。我走了几分钟,山坡上立着水泥房屋,大概是不远了。但是等我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一片墓区。想不到他们会将每座墓放在那么正规的建筑里。我沿着原路返回,走上另一条路,也只是几分钟路程,就找到了民居房里的酒家。原来他们的居住区和墓地几乎是在一起的。
大概是闯入墓地的缘故,走在夜晚的九份,总有一股神秘的气息。害怕自然是不会的,因为老街是那么繁华那么热闹。要是午夜以后,真有一两个闲散走丢的鬼魂,那应该也是《千与千寻》里无脸男那样,是寂寞又羞涩的吧。
走在老街上,临街的铺子搭着木柜台。有古早味的饭菜、有长相奇特的时蔬水果,还有各式玩具和汤品。有一家芋圆店前站满了人。我是熟悉芋头的,有一回在福建吃过一次芋泥,印象深刻,往后一想到要吃点好的,就去网上买几份芋泥。芋泥的选材不难,难的是做法。蒸煮后打碎后,要细心拌上芝麻和猪油。
这家芋圆店的做法倒是很简单粗糙。大铁锅里滚着一锅紫的和绿的。老板娘从锅里舀出一碗一碗,像食堂打饭菜一样,每位顾客一碗。轮到我时,铜勺划拉着锅底,发出了呲呲的声响。勉强够了一碗,我坐在一旁的桌边。拿过小勺,往嘴里填了一勺。就是这一口,让我高兴地站了起来。温热甜糯,还有软花生的酥和薏米的香。是那么自然,多一分甜则腻、少一分糯则寡。是一种恰到好处的味道。我想起台湾作家舒国治的一句话,大意是说,这处酒家饭菜太过美味,以后落魄成了乞丐,也要到这里来要饭。尝过这家芋圆的滋味,理解了这句话幽默背后的用心。
然而好吃的甜点和本地吃食,不止于此。回到住家,肚子里填得满满的。躺在床上打开电视,这时看到了李敖过世的消息。我初感到惊讶,后算一下他年龄也有八十多岁了吧。
想到大学时候曾经受过他精神的鼓舞,不觉想抽一支烟。那时候我二十岁刚出头,还想着跟这个世界较较劲呢。我激愤的程度,让认识的人都跟我断绝了来往。现在想来,那时候我真是个讨厌的人。可又想到往后几年我并没能坚持,经过了盲目、妥协与自省,我看着自己渐渐走向了平和,也走向了平庸。
我推开门,想到街上去走走。这时我发现了一个午夜后的九份。店铺关了门,游客也见不到了,只听到深巷里几句人声。幸好两边廊檐上的灯笼没有熄,暗红的,一层一层,有着一种深夜的沉郁。石板路是漆黑的,映着淡红。往山顶攀走,灯笼也极有规律地次第往上,好像要将人引渡去另一个世界。
走到顶部,能看到幽暗中的那片海峡了。昏淡的,只有一小片蓝。而山城在夜幕里,只剩不多的光亮。坐在青石板上,想了一会心事,晚风吹来,不禁感觉到了几分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