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我也曾经对拍照有过一点兴趣的。大概在1980年代初,家里有了傻瓜相机,那时候,还是挺稀罕的。可是,买胶卷、冲洗,都要花钱,不能随便浪费,所以,我是没得玩的。有一次,我跟我爸提议:相机里还剩了点胶卷,就给阳台上那几盆花拍几张吧。我还想:要在夜里,背景弄得黑漆漆的,有点艺术性。结果,他说:你又不是女人,拍花做什么呢?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大概是在哪儿翻过几本《大众电影》、《大众摄影》之类的杂志,让我知道拍照也可以是一种创作呢。
唉。要是那时候我当了爹,会不会让儿子玩上两把?我不知道。
后来,慢慢的,我开始有机会上手了。不过,无非“到此一游”,或者碰上什么日子,“立此存照”。每个人都是郑重其事的。男男女女,排整齐,腰板挺直,必定是精神饱满的模样。没有人打剪刀手,没有人做怪相。虽然生活还有些艰难,拍出来的可都是满满的正能量。
要说我对拍照的兴趣,也就是在拍的过程而已。等到冲洗出来,刚拿到手里还有兴趣看一眼,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现在想起来,印象最深的倒是有几次出状况,要么是胶卷没装好,要么是胶卷拉过头倒不回去了,要么是不小心打开相机整个胶卷都曝光了。真是各种懊恼。不过这些状况都是到最后才会出现或发现,拍的过程之中,还是充满着期待。
一转眼就到了1990年代。就在香港回归那个夏天,我买了一台海鸥牌相机。为什么是海鸥呢?国产,便宜,性价比高。这是显而易见的——听说张艺谋当初开始学摄影,也是一台海鸥呢。好比我在研究生宿舍用一个Discman接上两个有源音箱听CD,后来听说辛丰年先生好多年里也就这装备,顿时觉得自己好有格调呀。总之,告别“傻瓜”,用上变焦,迅速把我对拍照的兴趣带到高潮。不说别的,就说拍的过程,那个感觉就大不一样。特别是抓拍,快速对焦,果断按下快门,清脆的咯噔一声,那种感觉真是好极了,大概只有狙击手一个准确点射的那种成就感才有得一比吧。
可惜,好景不长。过不多久,数码相机来了。我对拍照的兴趣就此戛然而止。
我从一开始就不太接受数码相机。是的,用胶卷,不够环保,仅此一条理由就应该举双手欢迎数码相机。可是,数码相机拍照,多么无趣: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了没装好胶卷或整卷曝光之类的意外和懊恼,再也没有了每一张胶卷都不轻易浪费的珍惜,再也没有了拍完之后的疑虑和拿到照片之前的期待,没有了寄出和收到“内有照片请勿折叠”的信件的欣喜,如此等等。是的,数码相机有那么多优点,尤其是在上帝给女人造出一张脸、女人给自己捯饬出一张脸之后,现在还可以P出一张近乎完美的脸。可是,这样的完美有什么意思?我宁可接受以前那种不可弥补的不完美。各有特色的不完美,也好过千篇一律、千人一面的完美。
就这样,我对拍照的兴趣越来越淡漠,乃至于有些厌烦拍照,尤其是在博物馆、展览馆,很多人用手机、相机贴在你身边拍啊拍,也不管是不是遮挡了你的视线,他们好像只有拍到才算看到,因为只有拍到才有可能让别人看到自己看到了什么。
总之,除了以一种随喜和“配合一下”的心情,与人合影或被拍之外,我几乎想不到要给自己拍照。当然,也有例外。去年暑假,带儿子在西安的古城墙上骑双人自行车,绕城一圈,致敬汉代、唐代的长安。于是,想到让路人甲帮忙拍照留念。拍的时候就觉得他有点敷衍了事,拿回手机,果然不太满意。我有心想找路人乙再拍一个,儿子来了一句:不完美的爸爸和不完美的儿子也是完美的合影。如此,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