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我进解放日报社,夏永烈在摄影组工作。那年七月一日,报社举行庆祝党的生日文艺活动。因为我是文艺部记者,叫我组织落实报社职工的文艺节目,并担任报幕员。摄影组的节目是夏永烈朗诵自己创作的诗歌,演出结束时有一个POSE:双臂向上举起,手掌向外展开,右脚向前跨步,左脚微微踮起。从此,留在我印象中:他是个活跃分子。
那时,我特别瘦小,他称呼我“小朋友”。老夏和我合作机会较多。我的新闻要配照片就找他,他的摄影要配文字就找我。一次,参加纺织劳模尚桂珍婚礼。新房很小,人很多,拿照相机的人也不少。夏永烈坐在地板上,正对着新郎新娘及老厂长。人家拍到两个新人就撤退了,夏永烈还是坐在那儿,老厂长讲话时,提醒新人:“还有一件事——计划生育不能忘!”边说边举起右手食指,夏永烈“咔嚓”按下快门。就是这样,我们的照片比人家好,夜班编辑处理也特别醒目。有一次,我们外出采访,路遇火场。他来不及说什么,赶紧冲进火场,我跟不及,只能在近处登高观察。脚下一阵热,屋顶油毛毡塌陷。我赶紧撤退,夏永烈还在向里面冲。
老夏原是新民晚报摄影记者,以后还在文汇报、新华社上海分社、上海新闻图片社发稿部和科技出版社工作过,最后又回到晚报。他的摄影作品曾被法国摄影界看中并在那儿展出。老夏的作品我很熟悉,他外出讲课的提纲叫我代为整理。平时,老夏喜欢喝喝小老酒。我家和老夏的家离得不远,他很喜欢到我家,我爸爸是他的“酒友”。他觉得我爸爸形象好,执意要为他拍一张好照片。爸爸为此去理发店修饰一下发型,换上我为他做的呢绒中山装。我们家人都视他为老朋友。一次,我带三岁的侄子去文化广场看演出。那是庆祝上海解放三十周年,当市领导走上主席台,老夏也跟着上去拍照。我侄子在下面大喊:“自家老伯伯,自家老伯伯!”我愣了一下,怎么回事?脑筋急转弯,明白了。三岁的小孩子,词汇少,自己认识的老伯伯,那就是自家老伯伯。这一叫,就叫了四十年。前些年,我还专门派车接上“自家老伯伯”,和我爸爸同喝小老酒,把侄子也叫到一起。
三年前,突然接到老夏的电话,口齿不清,接着呜咽起来。我得知他在敬老院,赶紧去看他。他坐在轮椅上,下肢基本不能动。我给了他一个红包,他哭了。隔段时间,我又去看他,他正在打麻将。他看到我很高兴,并自豪地向麻友们介绍,这是解放日报记者,我的老同事。
春节越来越近,我打算找个时间去看他。1月9日,突然看到晚报上的讣告,一下子蒙了。此时,我想起老夏女儿阿妹的一段话:爸爸每天早上总背起鼓鼓囊囊的大包,急急匆匆地说:阿妹,今天来不及了,我走了,家里东西你理一理。阿妹说:你每天都来不及。
老夏,怎么走得这么急呢?
自家老伯伯,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