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星锦江国际酒店矗立在开阔无比的南疆地界上,在喀什,它大概是最高的酒店建筑了吧?站在房间窗口眺望,远处有连绵起伏的石头山,空气纯净,视线高远,石头与石头堆垒的褶皱,阳光照射下云朵落下的阴影,钻天杨顶天立地延伸出的疏淡绿痕……
晚上,关闭网络电视,在白色松软的被褥里沉沉睡去。窗户开着,有好的空气,和好的微风,才是最好的浸入。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醒来,窗外的天依旧黑着,却听见一声牛叫,“哞——”,绵长而憨厚,感觉就在楼底下。五分钟后,又是一声“哞——”,沉着而稳健。不知道是一头牛,还是两头牛。紧接着,三头牛,四头牛……它们的声音并不完全一样,金属质感的男低音,温柔抒情的男高音,气宇轩昂的男中音……我知道,有公牛,也有母牛,可我还是听出来,喀什的牛,即便是闹夜的孩子,都会发出成熟男子的叫唤声,它们都愿意把自己扮演成一个沉得住气的、淡定的,甚而,大智若愚的——男人。
这么想想,就会笑出来,躺在被窝里笑。半夜三更,听着牛叫声,猜测着,酒店后窗外大片伏地的土坯房子里,住着不少牛吧?也许,很多很多。
去帕米尔高原的路上,白沙湖边,柯尔克孜族人家敞开大门欢迎途经的客人。崭新的黄色房子,崭新的地毯,让人舍不得穿着鞋子进去。脱鞋,进屋,光脚踩在紫红花纹地毯上,凉凉的,干干净净的。请坐,请坐,女主人用生硬的汉语招呼,然后,我们就坐在了他们家的地炕上。
女主人端来自家的大盆酸奶子,大块烤馕,还有一只绿皮黑纹大西瓜。我们没有说要在他们家吃饭,我们就是借他们家的屋子坐一坐,吃个自带的馕,喝一口自带的茶水。
柯尔克孜小男孩站在我们面前,看我们吃饭,他的身后,整面白色的墙上,一张五寸彩照,占据极小的一块。集体照,四排男孩和女孩,身后是粉红墙的教学楼。
“这是哥哥的学校,毕业照。”他指着其中一个圆脸白皮肤少年说。小男孩一转身溜出去,一分钟后,牵引着一个圆脸红皮肤少年进屋子:就是他,哥哥!
哥哥笑盈盈,低下了头。哥哥在援建的学校里拍了小学毕业照,哥哥住读在学校的时候是白皮肤,回家过暑假,变成了红皮肤,白沙湖的风吹红的吧?
哥哥带着我们看他们家的卧室:进去吧进去吧不用脱鞋,他客气地说:以前我们住在老房子,政府建了新房子,我们搬到了这里。他指着五颜六色几乎堆到屋顶的被褥说:这是被子,这是枕头,我们睡在这里,奶奶有自己的屋子,在那里,少年指着一个单独的卧室说。
奶奶探出头来笑,奶奶坐在床沿上,奶奶的屋子里燃着火炉。
我们吃了他们家的西瓜和酸奶子,我们必须付钱。柯尔克孜族少年一看见钱,身躯直往后缩,执拗着不肯收,红脸蛋更红了。
我们要继续赶路了,七月夏季,在通往帕米尔高原的白沙湖边,柯尔克孜族少年的红脸蛋有些皴裂,他站在家门口,和我们挥手告别,他的身旁,站着他小小的弟弟。
下坡时,听见一声牛叫:哞——是悠长的男高音,带一点点浪漫色彩,却并不浮夸,而是,持重与深情的。回头看,却并未见到牛,只有柯尔克孜族少年和他的弟弟,挥着的手还没放下。我猜测,也许那是一头年轻的牛吧,也许它住在某一栋崭新的黄色房子里,也许,是柯尔克孜族少年和他的弟弟养的吧?
可真是的,喀什的牛,每一头都是一个男人,它们叫唤出的,就是成熟男子的声音。这么想着,我又忍不住笑了,笑完,回过头,朝着越来越远的柯尔克孜少年和他的弟弟再一次挥了挥手。
十日谈
到喀什去
责编:殷健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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