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每每发生恶性犯罪,按律当判死刑之时,总有呼吁减少或废除死刑的声音。参与呼吁的一开始是法学家,后来一般人文学者也参与其中,最近,连天主教教宗方济各也再次为废除死刑发出呼吁。
根据刑法学者刘仁文教授统计,现在世界上有70%以上的国家和地区已在法律上或是在事实上废除了死刑。2011年,只有21个国家(地区)实际执行了死刑。
全世界逐渐废除死刑是个趋势,很多数据表明,死刑对威慑犯罪、降低犯罪率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有效,而且在法理上,死刑的判决和执行也存在逻辑上不能自圆其说的地方。
但在中国民间心理中,虽则相当多的人对儒家的仁义思想礼敬有加,但一涉及具体案例,普遍仍对包括死刑在内的重刑处罚情有独钟。有人总结出“儒表法里”是传统中国的统治术,而实际上,民间对此也存在高度认同。
对重刑处罚的偏好,也体现于韩非子所讲的故事里。
齐景公上门看望晏子,说道:“您的住宅太小了,还靠近集市,我想请您把家搬到豫章的花园里去。”晏子拜了两拜,推辞说:“我家里穷,靠近集市便于买东西吃,所以早晚都要赶集,不能离得远了。”景公笑着问道:“既然您家里的人熟悉市场行情,那么一定知道什么贵什么便宜了?”
这一时期,齐景公实施的刑罚很多。晏子回答说:“断脚者穿的踊贵,常人穿的鞋便宜。”景公说:“那是什么缘故?”晏子回答说:“是因为刑罚太多。”景公惊讶得脸色大变,说道:“我大概太残暴了!”于是减少了五种刑罚。
韩非子对晏子的劝谏非常生气。他认为,晏子说踊贵并不是真心话,而是想借此劝说景公不要多用刑罚。这是晏子不懂治国之道。刑罚恰当,就不要嫌受罚的人多,刑罚不当,就不要为受罚的人少感到高兴。晏子不把刑罚不当的事情告诉景公,反而以用刑太多来劝说景公,这是不懂统治术。
韩非子打比方说,爱惜茅草便会损害庄稼,宽待盗贼便会伤害良民。现在减轻刑罚,实行宽待就是便利奸邪而伤害好人,这不是治国之法。
韩非子对晏子劝谏的解读,集中体现了严刑峻法思想。他不关心被处罚的人多还是少,而只关注到处罚是否恰当,即按照刑律,是判轻了还是判重了,而不是刑律本身的设置是否恰当。韩非子认为,刑律的设置是君王的权力,晏子是无权过问的,所以齐景公减少五种刑罚,韩非子便大为不满。他表面上指责晏子不懂统治术,实际上是认为晏子侵夺了齐景公的权力。他更不认为单就统治术而言,除了“硬”的一手,还有“软”的一手。
齐桓公喝醉后丢了帽子,觉得很丢人,三天不敢上朝。管仲说:“这是国君的耻辱,您何不搞好政事来洗刷它呢?”齐桓公听从了管仲的意见,开仓放粮,轻罪释放。过了三天,民众就唱道:“桓公为什么不再丢失帽子呢?”
韩非子认为,开仓赈济穷人,是赏赐无功之人;审查囚犯把轻罪的人释放,是不惩罚有罪之人。赏赐无功之人,则民众心怀侥幸,希望从君王那里获得意外的赏赐;不惩罚有罪之人,则民众就容易为非作歹。这是国家混乱的根源,怎能算是用来洗刷耻辱呢?
韩非子就是这样容不下一丁点仁义的举措。如果他活到今天,对废除死刑、减刑、监外执行、假释之类更为人性的举措,一定大力反对。就此意义上,在今天看来,传统法家哪里有一点法治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