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命运多舛
周慧珺经历了痛苦,也获得了新生。病痛的磨难和遭遇的不幸并未压垮周慧珺,她坚韧地挺了过来。同时,时间磨砺了她的意志,坚定了她顽强的信念,也成就了她的雄健潇洒、具有强烈的时代节奏感的书风。
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周慧珺的类风湿关节炎的病症经过一年的长病假趋于好转,但她的病休却使得家里收入减少,基于身体恢复和家庭经济负担加重的原因,周慧珺复又回到了塑料研究所上班。原本以为家里会好过些,却不想命运多舛。
其母病情加重,得了重症老年痴呆。以前周母任劳任怨,操持家务照顾孩子,虽身处大户人家却养成了省吃俭用的习惯,把所有好吃的都让给几个孩子吃。现在倒好,不论饿与不饿,只要是食物,拿起来就吃,甚至吃坏肚子,令人不由感叹天意弄人啊。原本穿衣体面干净,连领扣都扣得整整齐齐的周母,现在却随人摆弄,自己毫无知觉了。每当此时周慧珺心中犹如千万只蚂蚁钻心般地难受。其实心里痴迷糊涂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她既不知生活的艰辛,也不知家庭的变故,更不用遭受批斗的摧残,如稚童般“轻松”而“茫然无知”地活在这个世上,也算是那个年代不幸中的大幸了。
而此时的周志醒也已不复当年的英迈气度,蜷缩着一米八的身子,犹如干瘪的老头,两眼呆定而无神,整日一句话不说,愣愣地坐在屋角边,心中若有所思,根本看不出一点儒商的影子了。最困难时,周志醒还将家里找得到的瓶瓶罐罐、废旧纸张卖到废品站,补贴家用。生活的压力和身体上的折磨终于摧垮了这个曾经意气风发、勇闯江湖的男人,胃病屡屡发作。
当时,上海的“东方红书画社”开始尝试举办一些书法活动。东方红书画社原名上海书画出版社(又名朵云轩),成立于1960年,由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木刻水印室、荣宝斋上海分店等十数家书画老店构组而成,专事书画的出版和经营。
1971年1月21日,为推动“工农兵书法作者通讯员活动”,上海东方红书画社召开了工农兵业余书法爱好者座谈会,与会者达三十多人,主办者是时任上海东方红书画社编辑组负责人的周志高,由此活跃起一支由一群年轻人组成的“工农兵通讯员”队伍,周慧珺由翁闿运和方去疾两位先生介绍而入。
也就从那时起,朵云轩的橱窗里,经常有周慧珺的作品展示,此后的大小市、区级展览会,每每有她的作品亮相。
1975年夏日过后,书画社要编写出版一本《怎样写行书》的教科书,成立了一个专业的写作班子,由周慧珺、刘小晴、陈炳昶、杨永健组成。这本书的分工是周慧珺负责行书技法部分,刘小晴负责行书的历代主要书家介绍和行书的演变发展,陈炳昶负责行书的章法,杨永健负责插图的收集和统筹。大家在讨论中认为在当时的年代中这本书必须通俗易懂,但又不能脱离书法的实际,特别是历代书法家的介绍要有所选择(当时正在评法批儒,社会上说苏东坡是儒家)。待得此书定稿,“四人帮”已经粉碎,此书的观点明显跟不上形势,书也就没有出版。
1971年,一代书画大师、学者、诗人沈尹默不堪身心折磨,溘然仙逝。追悼会在西宝兴路举行,周慧珺也去送了自己的恩师最后一程。由于沈尹默的特殊身份——“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因而送别者寥寥,就连花圈也没有几个,场面悲戚万分。这种“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景象对已成年的周慧珺来说触动很深,联想起沈老对青少年书法的关怀免不了潸然泪下:两年后,周慧珺又送走了自己敬爱的拱先生。这两位为书法事业奋斗终生的老人在“文革”中横遭迫害,但依然坚守着自己的信仰,笔耕不辍。更为可惜的是,沈老生前担心“反动书画”累及家人,虽是万分痛苦却不得已将自己毕生积累的作品,乃至明、清大书法家的真迹藏品一撕扯成碎片,浸入洗脚盆中泡成纸浆,最后捏成团条,放进菜篮里,让儿子在夜深人静之时带出家门,倒进苏州河……
忌后七年,经中共上海市委批准,为沈尹默平反昭雪,补办追悼会,来者络绎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