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藏期间和藏族同胞朝夕相处,彼此结下深厚的情谊,哪怕已返上海。
我有几个很“铁”的藏族朋友,其中就有旺检,我们之间纯真朴实的感情在某种程度上,也许可以下意识地用生命互换。
旺检就是旺堆检察长,赭黑的脸上架副阔边眼镜,开朗又随和,和我们特好。我和他既有同事、领导之间的体谅和敬重,又有兄弟、朋友那种呼应和默契,更好像带有点父子间特别的亲情。旺检把我们当作自家孩子照护,从不计较得失消长。常在不经意中点拨些注意事项。正因如此,我们才能如鱼得水地融入藏族群众。
初次接触旺检并留下深刻印象的是1995年9月。我刚进藏的第四个月,随他一起陪同中国法制报记者去岗巴采访孔繁森生前的故事。岗巴是日喀则地区一个边境县,平均海拔4800米以上,近4000平方公里的喜马拉雅高寒地带上,生息着八千牧民。该县的检察院堪称世界最小,我们去时只有两人。
当晚,旺检和我睡一屋,就着县招待所的蜡烛,亲昵地放开拉扯起来,聊得既投机又融洽,直到我迷糊地睡了过去。若干年后,我还在怀念那个无忧无虑的夜晚和真诚无瑕的感情交流。
第二天叫早时,天还是黑乎乎的,不时传来犬狺声。旺检一脸严肃,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好像和他昨天的神色判若两人。越野车开出好长一段时间,仍有几只硕大的藏犬紧追着,轮番扑向车子。约百公里开外光景,车突然抛锚在荒无人烟的山坡上。司机取出修理工具忙活着,但漏气轮胎上螺丝滑了牙,备用轮胎也坏了。步行朝前约50公里才有个公路道班,退回去更遥远且有迷路危险。旺检决定呆在原地等待救兵,按西藏叫法当“团长”了。一切得靠自己的幸运。
夏末收尾的高原在早晨寒气逼人。我们披着大衣依旧冻得发抖,纷纷下车跺着脚儿取暖。旺检过来帮我拍打身上的浮土,悄声告知:原来昨天半夜被狗的哭叫声惊醒再也没合眼。藏族认为狗哭不吉。旺检怕说早了给我平添思想负担,长吁口气后,欣然宽慰道:这下可好了,只是坏了车,大难过去啦。
还好,恰逢周日,地区供销社每周一次送货的卡车经过了此地。在卡车司机的帮助下,吉普又欢快地飞驰起来。下午三点,我们拐进康马县城一简陋的面馆,早中晚三餐并作一顿,将那一海碗的辣子面转眼下了肚,兴高采烈地抹着嘴开路了。夜晚时分,从漆黑的天幕里发现了远处稀疏的灯光:日喀则市区终于到了。激动的欢呼中,旺检搂着我情不自禁地唱起了歌:“我们美丽的家乡就在日喀则啊——”
我在岗巴没见过一棵象征生命的树,但旺检犹如一棵能给我带来绿意的树,从此深怀对绿色的崇拜和对旺检的敬意。青藏铁路通行的那天深夜,从不通讯的旺检女儿打来长途电话,低声说,她58岁的父亲病故了,去世前夸我的《西藏印象》一书写得好。我骤然一阵悲惊。旺检走了,我心底里那棵树轰然倒了,再回日喀则就永远见不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