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真的。 

　　我自己倒也宁愿它只是个梦，一个让人醒后仍然心有余悸的梦。却是实实在在遇见了的，我遇见命运开的一个不怀好意的玩笑。 

　　夕阳有诗情，黄昏有画意。黄昏，这样的黄昏在我生命里是很多的，我却依然是那么热烈地爱它。坐在靠窗的位置，看天边云彩被染成一片血色，红得那么热烈而又温和。我看到隔壁班门口站着一个女孩儿，高挑的身材，影子被阳光调皮地拉得老长老长。我竟入了神，那侧影很美，轮廓分明清晰，恰到好处。 

　　我望着侧影出神，心不知飞哪儿去。想起多年以前的那个同样摄人心魄的黄昏，那个同样美丽的侧影，心却不由地抽搐了一下。 

　　我跟她总共打过两次照面。那时我三年级，她是二姐的同桌兼好朋友，六年级。她是在那个黄昏跟着二姐来我家的，眉目清秀，眼神清澈，还有……高挑得恰如其分，还有……我在门口蹲着看她们跳皮筋时，美丽的侧影。我都还记得，那种由衷地喜爱一个人的感觉…… 

　　之后便没再见过她，听说是辍了学。再见，是二十天前吧，我放假回老家，在路边等车时。我沿着马路慢慢走，慢慢地走着，沿着山间穿梭的马路。路边上有人在挖地基，他们是要盖一座新房子。我以后晚上路过这里时，便可以看到穿透玻璃到马路上来的温暖的灯光了吧！ 

　　突然有人叫我，我慌乱地四处张望，看到一张笑盈盈的脸，却是一张陌生的，我不熟识的脸。她很热情，相当热情！ 

　　问我还记不记得她，我答确实没什么印象，她说了名字。那名字于我却依旧是陌生的，但我知道她完全没有恶意，便也聊开了。 

　　她似乎对我在学校的生活很感兴趣，问了好多，说多希望还留在学校，多希望命运没跟她开那么大一个玩笑……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满脸尘土，抱着一个哇哇大哭的、刚睡醒的孩子，打断了我们的谈话。我估摸着他应是她爸爸，哭得那么投入的小朋友，当是她弟弟吧？！我不忍再打扰，不忍她被小朋友搅得手忙脚乱还得顾虑我，便微笑着告别，继续往前走。 

　　我听得到有车子在向我开来，越来越近，我知道是姐夫接我来了。我问他认不认识XXX，是我刚才遇到的热情女子。他反问：“你真的不记得？你二姐小学同学，你认识的呀？”我的思绪迅速穿越回过去，终于在那个黄昏里，找到有关她的记忆。 

　　姐夫说，她是被父母遗弃的孩子，养父是哑巴，家境也不好。十三岁时被卖给一个老男人当了老婆，现在已是几个孩子的妈，大的孩子已经七岁了。她曾试图逃跑过多次，却每次都没成功，被打得半死又拖回去…… 

　　我沉默了，心里堵得慌，这剧情很烂，却不料在我身旁上演。此时她已经儿女成群，她的身材已丧失了昔日的苗条，粗壮的腰肢抹杀了她曾经有过的美丽。不再如过去那样羞羞答答，毕竟已是儿女成群的母亲了。 

　　想到此时变得十分粗壮的她，便不愿费神去想去叙说她昔日的美丽。有关年幼时倾心的美丽侧影，在某个时段，在时光轴的某一点定格，在那里将永远地销声匿迹。 

　　我此时想起，在一个遥远的黄昏，跟一个并算不上熟识的人对话，不经意地，她说出了她的梦，她的不可能实现的梦。她梦想她还在学校，她梦想她可以像我一样跟同学打闹，她梦想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她梦想梦想不曾被现实搁浅…… 

　　然而，在现实的世界里，她没有钱，没有学业，没有爱情，最后，连自己的命运也无权掌握。她的梦，并不夸张，本来也并不太难实现。但对她而言，却是雾锁云埋、不可触及。她是一个说梦的人，她奢望的故事如此真切实在，令我痛彻心扉。 

　　我此时看着阳台上的侧影，享受着岁月静好，内心静如止水，却有幸福微漾。虽在这醉人的幸福里，虽在她梦想的故事里，我仍能听见风中冷冷的声音传来：“你，欠我。” 

　　“我欠你什么？” 

　　“你欠我一个故事！我不会说我的故事，你会说，你该替我说我的故事。” 

　　我的确欠她一个故事，哪怕事情被我说得颠三倒四，被我说得词不达意。 

　　你，欠我一个故事！我，欠你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