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学院读医学书的时候，每学到一种疾病，就怀疑自己哪里不舒服是不是也得了这个病；在医院里直面患者的时候，每碰到一种疾病，就庆幸自己没有患这种疾病不用遭这个罪。那么“死亡”这两个字呢？医学书里写的多是“5年生存率”、“病死率”之类，而在医院里见到的却多是“多器官功能衰竭”、“心电成一条直线”、“无呼吸无脉搏”，甚至“宣布临床死亡”这样直白。初入临床的实习医生小姚开始面对“死亡之花”在自己眼前开放，或惧怕或淡定，或悲伤或坦然，本期“小医生笔记”邀你一起感受。
瞬间的离开 无奈的放弃
那是急诊室一个一如既往忙碌和拥挤的清晨，一声鸣笛，救护车到了。医生和护士呼啦啦跑过去接车，病人被车推着到了墙边。很快，心电监护、呼吸机、喉镜、气管镜等一一就位，屏风一拦，抢救开始。然而，在手触摸到病人的皮肤时，实习医生小姚还是感到了内心的颤抖，皮肤是干燥冰冷的，肢体是僵硬的，病人已经死亡一段时间了。小姚迟疑了下，还是跟着急诊医生们的命令和节奏严格按规定用力挤压着呼吸球囊。
病人已经僵硬得抬不起下颌，口腔充满了前一晚的食物残渣，这时的呼吸道是完全打不开的。小姚吃力地不断尝试抬起病人的下颌，这时主任用不容置喙的语气对在场抢救所有医护和围观人群说：“再抢救30分钟，还不行就停止抢救。”家属的哭声因为对现状的无法接受而尤其凄惨，小姚一边按节奏挤压球囊，一边放弃了抬起病人僵硬下颌的尝试，眼睛里已经充满泪水。
尽管因为意外病人在来到急诊室之前就已经去世，急诊室的抢救似乎原本就是徒劳的，但不管是为了安抚家属悲痛的心情，还是抱着对奇迹微乎其微的希望，紧张而标准的急诊室抢救还是持续了漫长又短暂的30分钟。然后一切都结束了。仪器撤走了，医护散开去处理其他病人，留下家属脆弱的身影。这是实习医生小姚轮转的第一个科室，第一次抢救病人，第一个死亡病人，第一次直面无奈的“放弃”。看到满脸泪水的小姚，主任拍拍她的肩膀说：“我们已经做了能做的了。有时候生命逝去就是这么突然。以后习惯了就好。走，我们去看下一个病人。”
那天晚上下班后，小姚给父母打了电话，纠结了好一阵还是没有对父母讲这个经历，只对父母说“你们要照顾好自己。”
漫长的衰弱 理解的放弃
血液科来来往往的病人，大多是化疗住院两三天就回家的。那些住院时间稍长的，多半也是从外地赶来上海大医院抱着把疾病查出个水落石出的目的。但不可否认，在血液科住进病房的，大部分不是白血病就是淋巴瘤，那种细小却遍布全身的恶性病变。
有一个病人躺在病床上已经近一个月了，监护仪时不时鸣叫，来看望的亲友换了一批又一批，而病人却从能够正确应答慢慢转变到深度昏迷。小姚拿着老师赠送的手电筒找病人练习神经系统体格检查，当在这个病人身上发现瞳孔对光反射消失时，拿着手电筒的手停在了半空，几秒钟后突然意识到情况不妙，病房与医生办公室之间那样短的距离也是几近狂奔了。
而老师神情淡定地说：“我知道。家属已经放弃治疗和抢救了，但我们还维持着基本的补液。这是一个缓慢衰竭但必须经过的过程。”小姚忘记把手电筒关掉，还是原地站着：“老师，家属怎么就放弃了，我们也同意这样的放弃吗？”“原则上，我们和家属说清楚情况，然后家属还是放弃，那么只要签字，我们也没有办法擅自改变。这个病人之前也坚持了很久了，现在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我们也无奈，但是家属是理解的。他们选择放弃也不一定就不好，这个，相互理解就好。”
日子一天天过去，病人的情况越来越糟糕，家属脸上的阴霾也日渐阴沉。好多次经过这个床位，看到家属布满血丝的眼睛，小姚心头就一阵阵的难受和无力，只能在对上视线时点点头打个无声的招呼。好几次病人突然血压骤降，小姚被派去让家属在病危通知单上签字，签完字病人血压又好好升上来。当最后一次通知病危时，看着血压降下去降下去，心跳慢下去慢下去，心电图突然变成一条直线。小姚看到家属流着泪，似舒了口气对逝去的亲人说：“妈，你好好去吧。”没有抢救，没有哭喊，一切都沉默着有条不紊地结束着，重启着。
第二天的血液科如往常那样进行着早交班、病例讨论、早查房，实习医生小姚也开始了收新病人的一天。尽管心里仍然惦记着前一晚生命逝去的场景，但这次小姚不像之前在急诊那样惊慌失措，而是淡定坦然了不少，她开始明白“理解万岁”和“顺其自然”的含义。
笔者手记
放在宇宙和自然面前看，死亡和出生一样，是一个不可避免的生命节日；放在医生这个职业面前看，死亡和出生一样，是一个充满敬畏的生命节点。也许你会疑惑，看多了生死，医生是否曾对此害怕，那个戴着口罩帽子看不出表情的脸上是否淌过泪水；也许你会疑惑，看多了生死，医生是否会对此麻木，离开这个病人继续诊治下一个病人是否面不改色。然而，医生不是生来就理解生命，也曾害怕，也曾无措，但在一次次和死神交手之后，在悲伤和无奈中纠结挣扎之后，看到了生命的不可亵渎，看到了生命的无限可能。
他们，是用一颗不断强大的内心，充满敬畏地，细察着每一个生命的瞳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