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实录
唐晔:您的第一面锦旗有没有什么故事?
刘红:2009年我刚到眼耳鼻喉科医院不久,遇到这样一个患者,在路边看到儿子出车祸受惊吓晕厥了,之后就发生斜视、复视。她先去了一家医院做了斜视手术,术后外观有改善,但是仍有复视,下楼梯还要遮住一只眼,多次就诊,医生均说没问题。后来因为复视来我院就诊。当我做完手术,患者当场就哭了起来。她说我完全改变了她的生活。其实,这个病就是斜视导致的复视。
唐晔:这么多年,有没有比较遗憾的一些事情?
刘红:在斜弱视治疗方面,我会密切跟踪国外最新的治疗理念。例如弱视治疗,主流观点认为相当一部分患者不需要做任何训练,患儿家长由于焦虑,过度训练,给患儿增加不少精神负担及耗费太多时间,当我对患儿家长说不需要做训练时,有些患儿家长不理解,而且会误会我的善意。当我的善意被误解,我会很难过。
唐晔:如果从头来过,您还会这样选择吗?
刘红:我先生跟儿子说,你妈妈是有福的人,因为她以工作为乐——很多人不喜欢自己的工作,就会愁苦,而我努力工作,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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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7年,刘红出生于四川的一个普通家庭。在高考时,她依从父母的心愿,选择了医学专业,于1985年考入上海铁道医学院。毕业后第3年,刘红考上了华西医科大学的硕士和博士,方向是眼科。她曾有两度动过去做其他专业的念头,但她服从了组织的安排,是母亲的性格影响了她。“母亲是全国劳模。她总是说,只要认真做事,不管喜不喜欢,都一定得做好,哪怕明天不干了,今天还得把活做到满分。这是做人的本分。”
在华西医科大学,她的博士生导师是严密教授。严教授是我国神经眼科的开拓者,同时也是荧光素眼底血管造影和眼底病激光治疗的先驱者。拜入这样一位导师门下,刘红后来却没有从事眼底病专业,反而在阴差阳错之下,从事了斜弱视和小儿眼病。
博士毕业之后,刘红在四川省人民医院工作了7年。这7年,给她带来的最大收获是养成了严谨的态度。“省人民医院眼科第一任主任罗文彬当年曾为毛主席看过眼病,还为国防部长张爱萍将军做过白内障手术,传承下来的科室文化就是严谨,在医德医风上给年轻医生带来了潜移默化的影响。”
7年之后,刘红去美国做了3年研究。她坦言,这3年的经历,使人生发生了改变。
“出国之前,有一次省人民医院来了一个美国的眼科医生团——各个专业都有,科里给他们准备了两个视网膜脱离的病人,但美国医生不愿意做——我们盲目骄傲,认为美国医生做不下来,但到了美国才知道,实际上在美国遇不到情况这么糟糕的病人。四川当年经济很不发达,很多病人得了眼疾,但囊中无钱,等凑够了钱来看病时,病情已经发展得很严重了。那么,我在美国看到了什么呢?从医疗方面,他们是预防为主,所以基本上不可能有这么严重的病情;而医生跟病人的关系很融洽,病人对医生的信赖度很高。这些对我一生都有很大的影响,不仅仅是做医生这个职业,还有对人生的态度。”
刘红坦言,一个真正健康的社会,其所谓的高尚是不用宣传的,它是一种文化、一种教养、一种发自内心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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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刘红从美国回来之后,作为引进人才,来到复旦大学附属眼耳鼻喉科医院。“引进的原因是,当时很多医院不愿开展斜弱视专业的手术,从事这个专业的医生也很少。”
刘红笑道,最直接的原因也许就是收费太低,维持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定价水平。当物价局来询价时,甚至还要将价格腰斩。初来乍到的刘红,忍不住递交了一份论证报告,可以说这个举动直接推动了上海斜弱视专业的发展进程。
“这份论证报告花了很多心血。必须要有人去关心这个事,才能推动它的发展。我说明做一台斜视手术需要花多长时间,需要多少医生,做检测要花多长时间——一切拿数据说话。论证报告的最后一句话是:如果不调整价格,就意味着没有医生愿意从事这个专业,上海的病人只能去外地就医。之后,我们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价格相对合理后,上海多家医院就开设了这个专业。”
从2008年至今,刘红的病人越来越多,她的全麻手术要排到一年半之后。她常常收到锦旗,这些故事她如数家珍。她曾在炎热的夏天极度劳累的情况下,为新疆天山脚下的孩子加了手术;她曾救治过看遍某省所有医院却一筹莫展的复视患者;也做过两眼偏差度只有1毫米的手术。这些病人原本已经绝望,准备一辈子生活在阴影里,与自卑为伍,在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无一不热泪盈眶。
刘红的病人大部分是孩子,她的诊室永远不可能安静,嘈杂是一种常态,她经常感到疲惫。“有时我也会不耐烦,会不由自主拔高嗓音,但一想到病人不容易,马上会将声音降下来。”
刘红表示,斜视、复视手术的难点在于制定手术方案。一只眼睛6条肌肉,两只眼睛12条肌肉,双眼的平衡还涉及大脑的中枢控制系统。“不仅仅是经验,肯定要有扎实的理论基础。有的手术仅仅是操作,但这个专业不是;检查也很辛苦,年轻医生都说检查比手术还累——查斜视度、眼球运动等,再选择做哪条肌肉,做多少量。相比其他亚专科,斜视手术的复杂性在于选择哪条肌肉及多少量,而微不足道的1毫米的肌肉移动,对患者来说就是一念天堂。”刘红一直不断在改进自己的技术,同行、学生对她的评价是,“干净、切口小、效果好”。病人见着她是无比欢喜的,他们惊诧,一到手术台上,她就满血复活,手术干净利落,踏雪无痕。
来自天南地北的病人等着她。实在没办法,她已经最大程度加号了。身体始终在透支,她的孩子夸她在家从不唠叨,“哪有不唠叨的女人呢,实际上是一天的手术或门诊消耗了大量的体力和精力,回家就再也没力气说话了”。
年过五十,刘红有了信仰,明白了生命的意义,她愿意为自己的灵魂花点时间。对于医生的价值,她引用了圣经的原话:安慰、造就、劝勉。
纵然门诊室内天天嘈杂喧嚣,各色人等时有状况,但她的面色更从容,语气更和缓,思维更敏捷,“希望在未来的日子里,我可以找到最美的自己。其实,病人都很不容易,我能做的,就是竭尽全力的帮助。看着那些小病人恢复正常,可以在成长之路上飞奔起来,那种幸福感最强。”
晔问仁医 唐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