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达成
这一段日子,心里一直沉甸甸的,传报噩耗的电话无情而又残酷,我所敬重的文汇老报人相继离去,上回是主将梅朵,这次是主帅马达,还说他最后时刻豁达依旧,遗言是“笑别人生”,让人唏嘘不已。
在马达手下工作十多年,他离休后又和我在同一小区住了十一年,有过很多接触和交谈,最让我刻骨铭心的,是他的知人善任、爱兵如子,对报社的年轻人乃至每个人关怀备至,鼓励你、鞭策你像他那样在工作中马达飞转,豪情万丈。他虽然叱咤风云,偶有冲天一怒、雷霆万钧,但更多时却是和煦阳光、化雨春风。
1977年,马达刚到报社走马上任,我还在《笔会》,没和他接触过。其间,我随作家访问团去青岛回来,写了篇散文《贝壳与诗》,第二天主笔就转告说,“马达夸你写得好,很有感情”,我有点受宠若惊。三年后,被梅朵挖到《文汇月刊》工作,报社一位跟马达交流甚多的大牌记者,跟我关系不错,也几次对我说:“老马很赏识你,有才气,又有工作激情。”我虽感欣慰,更感到一种压力和鞭策。我跟马达也熟悉起来,他在走廊里、食堂里见到我就问,“最近在写什么呀?要忙里偷闲坚持,写作、组稿两不误。”还叮嘱说,“《文汇月刊》的报告文学要有分量,要做到每期有一篇能打响!”而在中国足球难得风光的1981年,我在武汉组稿途中,奉命到北京赶写的《中国足球队,我为你写诗!》似乎感染、打动了他,在最后一场生死决战前又让我赶到广州,写好续篇后,马达在小样上密密麻麻地作了改动,并叫我晚上到他办公室一起看球,准备第二天出一个整版。但最后比赛以0比1告败,马达长叹一声,好一会才心有不甘地问:“怎么办?”我苦笑着说,“算了吧!”心里觉得很对不起老马。1984年底,老马语重心长地找我谈话,说:“党委同意梅朵的意见,提拔年轻人做助手,老梅曾受过很多苦,身体不好,现在太忙太累,你要替他多分担。”那年我40岁刚过,压上担子,这在当时算是破格提拔了。
岁月如梭,马达在班子交接之后离休了。但人走茶不凉,他仍心系报社,经常回来看看,每个人也都像从前那样敬重他、欢迎他。而我每次去看他,他还是关切地问长问短、问这问那:“你怎么样?报社有什么情况?”他每每感叹老文汇精神的日渐淡薄和缺失:“办报还是要心无旁骛呵,现在诱惑太多,分心太多。”让我终生难忘的是1999年末,在我正高职称评定碰到麻烦时,他出手力挽狂澜。那时,我还有3年也要退休,申请正高眼前这次可能是最后机会了。专家组的朋友告诉我,在他们这个层次上我已高票通过,但最终握有决定权的,是各大报的头头脑脑。这几年申报,我已经失败过两次,原因是只有高中文凭,必须排入“另册”,靠“双突破”闯关。粥少僧多,要靠老总们替自己人力争。情势依然很不乐观,有人表示,只有高中学历怎么能评正高?我很不服气,怎么做工作时是骨干,一到评职称就变成了负担?真让人寒心。也有点恨自己,以前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是,报社曾组织到区业大读夜校,解决学历,我觉得不值,放弃了。也“恨”梅朵,1985年当我有机会参加中国作协和武汉大学联办的首届作家班时,他竟把通知函扯得粉碎,还涨红了脸怒斥道,“你作为刊物的副主编,居然好意思提这种要求。”
心灰意懒,怨气冲天,我不忍心去“声讨”刚做完胃癌手术的梅朵,想起了相距咫尺的马达。我给老马打电话,发了通牢骚,只想宣泄一下,并不指望他佛手回天,他早已下野了啊!“别着急!”想不到,他不光安慰我,还表示要出手相助,“怎么能一概而论,一张文凭定终身?我会替你说公道话!”我后来听邱枫老师说,马达很激动,仗义执言,整整一晚上都在打电话。我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只听说投票前作最后陈述时,许多老总都对我表示认可和肯定:是有作为的编辑,也是有影响的报告文学作家,得过上海和全国的奖项,有很多著作,也有论文。不给他评正高,说不过去,也不公平。
2000年到来前的一个晚上,马达来电话了,他兴奋地说:“投票你通过了,有那么多人帮你力争,替你说话!”这就是真性情的马达,跟从前一样爱兵如子,有情有义!如今,虽说他已远去,但依然时常出现在我眼前心上!
2011年10月写于鑫城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