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道荣

　　单位要从科级干部中提拔一名副处长，一时风起云涌。

　　呼声最高的是技术科的田科长，他有技术、群众基础好，最关键的一点是，他总能够得到领导的表扬，很少吃批评。大家最不看好的，是办公室的王科长，他倒也没什么大毛病，就是常挨领导的骂，尤其在全体中层干部会上，常因为不当言行，被领导骂得是狗血喷头。

　　几天之后，让大家大跌眼镜的是，田科长意外落选，乌纱帽竟扣在了王科长的头上。

　　所有人都大惑不解。在此之前，单位几次干部提拔，常受领导表扬、看起来最有希望的几位科长，一个都没被提拔，倒是几个工作一般，且隔三岔五就挨领导一顿痛骂的科长，一个个先后升迁。怎么一到关键时刻，领导就犯糊涂了呢？

　　几个郁郁不得志的科长聚在一起，互诉心中的苦闷。酒到酣处，退居二线的楼副局长一语道破天机。

　　“其实你们几个落选的人，都没揣透一把手的真实用意。我来帮你们剖析剖析。第一次获得提拔的，是现在的办公室胡主任。与几位比，胡主任学历最低，水平最差，人缘最不好，可他有过人之处，他的心理承受能力特别强，脸皮厚实，面对领导的斥骂，态度诚恳，虚心接受。不管领导怎么骂，他都能躬着身子，垂着脑袋，厚着脸皮，让领导骂够、骂足。你们之中，谁能做到像胡主任那样？别说被领导叱骂了，有时只是被领导批评几句，你们就受不了，这怎么能成事呢？我告诉你们，有时候，领导骂你，说明领导已经将你视为自己人了，骂得越凶，表明你离领导的距离越近。”

　　大家点点头，又摇摇头。点头是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摇头是觉得靠这样挨骂升上去，终归太没尊严了。

　　楼副局长呷了口酒：“领导的骂，是一门艺术，像胡主任那样挨骂，只是领导骂的初级阶段。上次被提拔的财务处侯处长，也是被领导骂上去的，却与胡主任有很大区别。你们还记得领导骂侯处长最凶的那次吗？”

　　众人直点头。那是在一次全体中层干部会上，侯处长当时还是财务室的一名科长兼主办会计。当时有一笔未经一把手领导同意的几十元开支，侯科长让报销了。就是这样一件小事，在大会上被领导足足骂了半个多小时。为什么领导会对一个几十元的开支，大动干戈？大家交头接耳，不得要领。楼副局长干咳一声：“因为那段时间，有几个单位副职，未经一把手同意，擅自直接处理了几个大的工程，虽然那都是副职们职权范围内的事情，但触及了领导的权威，这才是领导生气的真正原因，领导骂侯科长，那是指桑骂槐，震山敲虎。后来，因为侯科长挨骂有功，不久就被提拔为副处长。”

　　大家醍醐灌顶。那这次王科长又是怎么获得升迁的呢？楼局长摸摸肚皮，“这个学问就更大了，是领导骂的艺术极致。”楼局长说，“胡、侯们挨骂，都是被动挨骂，而王科长挨骂，却是主动讨来的。”

　　酒桌上炸开了锅，对啊，每次王科长挨骂，都是在全体会议上，与一把手拗着劲，甚至对着干，才一次次被领导大骂。有一次，领导在全体干部会议上，布置了一项工作，问大家有没有困难和意见。王科长第一个跳起来，提出任务太重、困难太多。话音刚落，就被领导一顿臭骂。其他人见状，一个个都将滑到嘴边的话，赶紧咽了回去。还有一次，领导公布了一项重大决策，征询大家的意见，还没等其他干部表态，又是王科长第一个站了起来，指出领导的决策不可行，并罗列了一二三条理由。照例，王科长又被领导一顿重磅炸弹骂了回去。领导不但痛骂，还上纲上线，斥责王科长昏庸无能、不思进取，是混进中层干部中的废物、败类。都骂到这个份上了，谁还再敢讲半个不字？举手表决时，领导的意图自然一路绿灯。

　　楼局长含蓄地问大家：“是王科长智商太低才一次次不合时宜地找骂吗？”非也，恰恰是他完全揣摩透了领导的意图，所以才主动跳出来，将领导可能遇到的反对声音，通过他的口先说出来，然后，让领导一顿臭骂。这样，其他人的嘴就被封住了。

　　原来领导的骂声里有这么多学问！几个不得志的科长面面相觑，大家举起酒杯，每个人都面色凝重，若有所思。杯影里，也许下一个挨领导骂的艺术将被创造，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