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年夜饭向来没感觉,过年要热闹,我没兄弟姐妹,习惯了冷清。母亲是演员,逢年过节正好演出旺季。印象中,要过年了,父亲不知疲倦在写作,母亲天天晚上演戏,大年夜就算歇一天,这个歇是真休息,太累了。
九岁时赶上文化大革命,我被送到乡下,寄养在外祖母家。自己还是孩子,不得不照顾未足一岁的表弟,整天得抱,动不动哭闹。乡间过年非常热闹,这种热闹气氛,徒增了一个离家孩子的思家情绪。记得大年夜,用来取暖的脚炉灭了,我随口说了句“断气”,平日大家都这么形容,因为大年夜,老人家觉得不吉利,气得叨唠大半夜。乡间日子清苦,逢年过节才有鱼肉,挨了骂,虽然年夜饭打过牙祭,我一点也不快乐。
或许经济状况比较好,从小就不贪吃,即使落难乡间两年,也没什么特别思念的食物。过年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必须的过程,在凭票购物年代,不得不去排很长的队。有一段时候,很喜欢去排队,一边排队,一边背古诗词。我肚子里那点古典文学,很可能就是那特殊年代打下的。实际上,一个无聊年代,往往是最适合读书的年代。
我不喜欢做蛋饺,尽管可以做得很漂亮,父母一个劲表扬,连很会烧菜的保姆也自叹不如。这活必须得十分小心和关注,大脑不能走神。除了排队购物,做蛋饺,过年的种种忙乱,与我基本上没关系。说老实话,小时候最羡慕的不是自家年夜饭,是剧团那些单身汉的聚餐,食堂大师傅专门做了好吃的侍候,他们聚在一起又喝又唱,那股热闹劲才像真正过年。
父亲在世,我们家完全新派,年夜饭不当回事。和“文革”十年也有关,无非多几样菜,父亲平时就喝酒,大年三十,仍然是喝。那年头白酒凭票供应,剧团的年轻演员,母亲的学生,都把票攒着送给父亲,因此基本上不缺酒喝。没电视看,没别的娱乐,无所谓美味佳肴,胡乱地吃了,随手找本书翻翻,睡觉。后来有了电视,改用春晚下酒,好也看,坏也看,边吃边议论,吃什么仍然不重要。
父亲过世,增加了一个仪式,上香摆供。一眨眼快二十年,菜肴没变化,鸡鸭鱼肉蔬菜,很少创新。不敢说平时总想到父亲,可是到大年夜,几样他喜欢的菜,一碟花生米,一杯薄酒,必定是要准备的。
年夜饭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团圆和平安,过去现在将来都如此,永远这个俗套。很显然,年夜饭关键词就是回家,过年回家,回家过年。在古代中国,甚至坐牢的囚犯也能放回家,和家人一起吃顿团圆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