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时过年,大年夜家里是最忙碌的。先是打扫,掸尘,拖地,换床被。我是专司抹玻璃的,用废报纸把窗玻璃擦拭得贼亮,然后是热气腾腾的烹煮,一场厨房大行动,这是色香味俱全的全家行动。
爸爸总揽全局,又擅做扬州狮子头,剁肉,调料,拌馅,下油锅汆煮之类,一步不差,环环相扣。煮出来的狮子头松软适当,色泽诱人,咸淡可口,味道鲜美,让人吃了一只又想下一只。而妈妈的红烧肉是绝对拿手菜,直至今天,朋客们品尝了这入味的红烧肉,也都要比原先多吃一两碗米饭的,有的仅舀些汤,就又多吃了一碗,咂咂有味。姐姐们多半做些下手,拣菜洗菜端盘子之类。我虽最小,也有一个十多年不断的节目,雷打不动。坐在小板凳上,窗前一只火势正旺的煤球炉,拿着一柄长勺,勺底沾点油水,倒上一匙摇匀的蛋液,饶有兴致地制作蛋饺。一个又一个,乐此不疲,半天光阴都泡在上面了,直至我成家了,在家过年,我还是操此活计。
这一顿全家人出力的年夜饭,真是奇香无比,家人围坐在一起,也是快乐无比。爸爸变戏法似的从衣兜里掏出一叠纸币,都是挺刮崭新的角票,分发给我们。这就是盼望已久的压岁钱了。我们笑逐颜开,年夜饭因此也进入了高潮。其乐融融,仿佛就在昨日。
爸爸也会放一会儿鞭炮,二脚踢和连环炮,虽然并不太多,但喜庆的气氛已在烟火味儿中浓郁起来。
那晚,我们早早睡了,父母亲还在灯光下忙碌,搓圆子,备糖点,还为我们整理好簇新的衣服。
大年初一清早,从梦中醒来,父母早已起床,又忙得不亦乐乎了。床头柜上,已放置了红纸包裹的香糕和红枣。我们蜷缩在被窝里假寐,都不想最先起床开口。因为今早醒来,必须先道一声:“爸爸、妈妈过年好!”有点害羞。想拖延着,就随着姐姐们叫一声。有时也就鼓起勇气先叫了。爸爸妈妈便递上香糕、红枣,也回敬一句:过年好!过年的第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爸爸病瘫在床期间,大年三十,全家也一起陪着爸爸过的,当然,除了妈妈还煮几碗红烧肉外,爸爸的狮子头等已无法品尝了,我也无心精细地制作蛋饺了。而当爸爸仙逝之后,我们十余年,没有在家团聚吃年夜饭了,全家厨房大行动,也偃旗息鼓了。
与很多人家一样,饭店成了吃年夜饭的去处,省却了很多麻烦,人也轻松一些,可那种其乐融融,却又淡然寡味许多。心,未免沧然。
一年又一年。什么时候,能摆脱一些事物,也安定一下心神,能和妈妈及家人,再全家大行动,自己烹制一顿年夜饭呢?菜肴可以发生变化,但不能少了妈妈的红烧肉和我的蛋饺,让姐姐也露上一手,她早已学会了红烧狮子头。举家围坐,让在镜框上的爸爸也微笑着注视着我们,在天堂里,也感受一样的团聚和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