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前,父亲去香港探亲,住在叔叔家里。白天叔叔去上班,人生地不熟又不喜欢逛街的他,便找到附近的一片坡地,看启德机场飞机的起落,一看就是半天。听他这样叙述,飞行在我心里就成了一桩浪漫的事。
那天在虹桥机场,坐在机窗旁看着外面的烟雨雾霭和航标灯,天空呈现出诡异的灰紫,淡紫的玫瑰开到衰败的那种颜色。飞久了,我明白过来,飞行和人生一样,不但不浪漫,而且无奈尴尬。
行李超重,是想不开放不下不肯妥协的代价。即便是赴海外长住,20公斤也是一个恰当的限额,超重的其实是习惯、依赖和不安全感。
遭遇空中管制,身陷窄小机舱和座位无法动弹,只看见别人的班机潇洒振翅正常起落。突然置身于一堆五湖四海的人之中,与他们同呼吸共命运。无法选择邻座,默默忍受陌生人的闲扯聒噪鼻鼾声,以及后座小孩的多动症。我想我是爱孩子的,但是在几千米的高空,当我背后的孩子一下一下拍打我的座椅靠背,旁边的大人却埋头看报时,我必须承认我改变了想法。
经济舱的飞机餐永远单调乏味,每次被空姐问及要牛肉饭还是鸡肉饭,我都会想我尚不及麦兜漫画中傻傻的小猪。不是有没有鱼丸粗面的问题,而是只有牛肉饭和鸡肉饭。命运并未呈上可供遐想的菜单。
一旦紧急迫降,不但平时片刻不离的手机电脑卡片现钞不再重要,连锐利的首饰和高跟鞋都必须除下。人生到底有什么不能丢弃?若是机组人员再送上白纸以便留下只言片语,我到底应该对谁表明心迹、发表感慨?说些什么才算隽永的临别赠言?
对我来说,天上地下的救赎一样简单:一盏小小的阅读灯照亮航程,阅读带来的,无论是内心翻腾还是如水平静,都是莫大幸福。如飞人生尽管诸多限制与无奈,仍有华美和光辉不曾被挫败。